暮色四合，那岸边的长亭与遍地的柳絮，如同不小心沾到茶水的长袖，又被反复地洗了又洗，但仍留有淡淡泛黄的痕迹，似乎是残旧的回忆里的一隅。此时不知怎的风停了，青青杨柳枝条安安静静地垂在那，似乎在等待什么似的。倘若清风再起，便是飞花满天，而且偶尔也会有些许落英飘落到我的船上。
我坐在我的小船上，一如既往地将思绪放逐到另一片天涯海角。
江南只有在此时，才肯收拢起它独有的水雾。
半江瑟瑟。万籁俱寂。
水面如镜，却忽而不知被谁打碎，涟漪渐起。
来人落到了船的另一头。
我背着残霞，也背着他。低声质问，“公子，为何要上我的船？”为何你要来找我？为何你要来扰乱我好不容易才堆砌成的平静呢？
来人不语。
我却莫名的恼了起来。
尚未等他开口吐出清晰的字句，我迅速打断他，“公子，恐怕你认错人了。”深深凝起一丝勇气，将谎言续在真实的尾巴上，尽量用平淡地如同天外仙人的语气道，“我不是灵雪。”是的，我不是。从许多年前那次叛离以后，便是与过去长诀。所有能或不能惜别的流连，皆随着这南国的细流，湮灭在遥远的东方。
船身依旧平静，我知道，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是这样倔强的脾性。”那是我无数个午夜梦回萦绕心头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清脆好听，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明朗，但这样叹息的语气多了几分不协调的无奈与怜惜。转瞬，他又道，“若你的选择是如此。那么，以后，便无缘……再相见了。”
我知道，他并不是为再也见不着我而伤心。没有我，他依然是他，依然是那个仗剑红尘的剑侠，除魔卫道，行侠仗义，走上他辉煌而又寂寞的英雄路。他依然还是会失去，一如当初他依然还是会邂逅那转瞬即逝的光华。
我心底的那个声音盘旋而上，它告诉我，他只是出于道义所以才来挽留，但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一幕。只是由于我多年前那个不经意的开始，才会有今日这个虚幻而又美好的最后相逢。
“逍遥。”我念他的名。“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思绪似乎穿越千里，再度回到那个我所杜撰的江南。足下清清西湖水，绿得不似人间。“我依靠在某个人的身后，走在千里碧波之上。”我用着不甘的语气对他说，“以前，我也会这样的术法。”但如今，许是再也不会了，毕竟已经是再也没有这样的灵力了。
他不言语。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的，我想。
我忍不住双肩的颤抖，再次睁开眼帘，襟袖上却留下了痕迹，如同露珠划过绿荷。再度开口时刻意放缓了语气，“我在以不可遏止的速度步向死亡。但我却无力反抗，任由他人将我随意摆布。……妥协原来根本就不能延缓不幸的脚步，那我还如同傀儡一般听话作什么！”我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收敛不了自己的情绪，想起多年前曾经看过的那句话，不由得念了出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我不想离开，不想叛离，不想从此与君长诀。逍遥，你知道么？我依然很惦记过去那些与你吵闹，为灵儿梳妆，和月如一起欺负你的日子……只有你们，不是出于我的杜撰，由始至终并没有改变过。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所有人或许会聚在一起，在那间一开始的李家客栈。无涯大叔依然在那没心没肺地抱怨着酒又没有了，晴儿在旁边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劝他少喝一点；忧灵恬静地施展她无人能与之媲美的食量，凌雪为此瞠目结舌忘记手里还拿着吃剩一半的雪梨；至于月如和灵儿在谈女儿家的心事，我随时准备好偷袭逍遥，但凌枫却在他的身旁与之畅饮……
至此而止。不会再有什么未来，不会再有什么结局。
那是我所杜撰的美好，也是永远实现不了的梦呓。
故事其实早已完结，只是我依旧在沉睡。
“逍遥……”我再次唤他的名。这次我回过头去看他，却只剩如血的残阳。
你也是我的杜撰呢，我想。真正的逍遥，不是这样的吧？但我依然感谢能与你相遇，感谢你的温柔让我不至于对世界绝望。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从此，让你我在回忆里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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