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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raemon_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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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望半月星空-01卷-桥本纺

录入:  校对:逆天而行
发布于 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www.light-kingdom.com/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CONTENTS 
序曲 条纹内裤与橘子 
第一话 亚希子小姐与少女与芥川龙之介 
第二话 我们的世界有其尽头 
第三话 通往炮台山之路 
尾声 不复记忆的花语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18 | [楼 主]
doraemon_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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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条纹内裤与橘子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 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古早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19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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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亚希子小姐与少女与芥川龙之介 



“呼--” 
一吐气,气息立即转白开始冻结,然后逐渐融化在空气之中。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冬夜的白昼总是迟到,已经凌晨五点了,天空仍然是一片深沉厚重的黑暗,其上点点繁星夸耀似地闪耀着光芒。 
其中,星光最为耀眼的是位于南方夜空的天狼星。 
我不太清楚星星的名字,只是一个叫做司的朋友对这方面了如指掌,曾经教我各种相关知识。 
其实,我现在记得的大概也只剩天狼星,其他全部忘光光了。 
再往前没几步路,就是商店街。 
商店街拱廊下寂静得令人生畏。 
整条街就像死去般地陷入沉睡。 
不-- 
事实上,是已经死了。 
与车站相隔咫尺的附近一带,已经彻底衰败凋残。 
这里以前是条繁华的商店街,如今大半店家都已倒闭。曾被装点得五彩缤纷的铁卷门,现在布满铁锈,连大白天也都关得紧紧的。整条街甚至被冠上“铁卷门商店街”的可悲称号。 
在我小时候,这里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镇上的人只要想买东西,就会来这儿报到。 
当时,这一带随时挤满开开心心前来购物的顾客,店家也忙的不可开交,光走在拱廊下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那幅情景至今仍鲜活得刻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恩,大概在我四、五岁时,母亲牵着我的小手一起走在这条商店街上。 
我记得当时四周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潮显得活力十足的样子。在那种气氛的感染下,我也跟着雀跃不已,拼命瞪大眼睛张望擦身而过的行人和精力充沛的店家。那时候,整条商店街确实是全小镇的重心。 
如今,却完全不见往日繁华的些许残影-- 
年仅十七岁的我,站在这条商店街的拱廊下,过往的回忆却充满心头。 
我头一遭买书就是在这条商店街的书店,来买的时候手里还捏张千元钞票;我头一遭看电影就是在这儿的电影院,主角是个欠扁船长的科幻电影;我生平头一遭喝酒就是在商店街大概正中央位置的寿司店,那时候可能都还没上小学吧。 
酒是父亲给我喝的。 
“很好喝呦,要不要喝喝看呀?” 
听他这么一说,当时年幼单纯的我以为真的很好喝,竟然一口气灌下半杯青酒。 
当然,我一喝完立刻“呯”地一声倒地不起。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只觉得两眼昏花,全世界东摇西晃,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变得软趴趴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眼见我满脸通红,“呯”地一声倒下,父亲居然还“呵呵呵”地笑个不停,真是个差劲透顶的父亲。 
总而言之,这条商店街充满了各种回忆。 
看着它逐渐没落,总让人觉得有些寂寞。一阵又冷又干的风吹过拱廊下,拂过双颊的同时,那阵风也窜进心底--。 
话虽如此,我特别喜欢像这种拂晓时分,整座毫无人气的小镇还沉浸在黑暗的那一瞬间。因为,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中,也唯有在这一刻,感觉上凡事似乎都回归到正确的位置上。 
当然,那大概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哗噜--!哗噜噜噜--! 

“呜哇!” 
突然响起的音乐让我不自觉叫出声来。 
声音来源是我的手机。 
我慌乱地把手伸进口袋,想让那家伙闭嘴,快狠准地赶紧把它关掉。 
那并不是有人来电,而是设定在五点的手机闹钟功能自动启动。 
恐惧刹时在心中膨胀。 
(惨--惨了。不快点回去的话,亚希子小姐会气死的--) 
恐惧感驱使我大步跑了起来。 
穿过商店街,会碰到一道大概及腰的闸门。跳过闸门,那一头是医院的停车场,还有几台车停在那里,可能是夜间执勤人员的吧,再过去就是一栋三层楼的小医院。 
已经有几扇窗的灯火点亮了。 
我越发焦虑不安,同时加快脚步。我直接走过医院正面玄关,往建筑物右侧走去。因为,正面玄关在这种时候是锁着的。 
绕到背面,有一扇褐色的门。 
我伸手握住门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打开。 
夜里只能从这儿进出医院。 
我异常谨慎。 
亚希子小姐以前曾埋伏在这里,我一进门就被她用拖鞋底狠狠地呼巴掌。 
亚希子小姐那时候气得不得了,我不但被迫当场跪坐,还被训了二十分钟以上。 
我也算是个病人呀,真希望她可以客气一点。 
我开着门,整个人进入防御状态。 
我勘查四周动静。 
(过得了关吗--?) 
我倾听周遭声响。 
我悄悄地探进头去。 
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排列整齐的长椅。那里是医院大厅,毕竟在这种时间,连白天人来人往的场所也变得一片寂静。 
我松了口气。 
第一道关卡,过关。 
我走进室内轻轻把门关上,双手提着鞋,在阴暗的走廊上碎步前进。 
往前约十公尺处左转后,是一段和缓的上坡,那是轮椅专用坡道。 
坡道上为确保安全,铺着橡胶地板,踩在上头不会发出脚步声。 
但是,这坡道存有难关。 
因为,坡道中途有个超大转角,从转角尽头的医护站看过来一览无遗。 
从转角到医护站约莫十公尺—— 
我管它叫“恐怖十公尺”。这段路毫无藏身之处,只要护士往这一看就没戏唱了。那视线总能稳当地命中我这个目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飞奔而出。 
我尽量压低身子保持低姿态,小心避免发出脚步声,同时往前跑去。 
十公尺。 
七公尺。 
五公尺。 
我的心脏狂跳不已。双脚也由于过度紧张而差点打结,眼看着险些绊倒。不过,我还是拼命拉回身子,保持平衡,并直接加快速度。 
三公尺。 
一公尺。 
接着,我一口气跑到走廊上。成功突破难关!我立刻左转,从这数过去的第三扇门就是我的病房了。胸口逐渐涌现一股成就感。 
但是! 
就在我的手握住门把的当下, 
“裕一——!” 
背后传来某人的叫声。 
我慌忙转头,果不其然亚希子小姐就站在那儿。她抬起左脚,右手往后举。简而言之也就是所谓“伸手过顶”的动作。以一介女流而言,他那股投球姿势还不是盖的。 
我停下脚步,两手使劲挥舞。 
“啊,亚希子小姐,不是这样的啦!我,我我我我也不是说偷溜出——” 
我拼死拼活地解释,半途就被打断了。 

啪噗——! 

伴随如此嘹亮的声响,我的脸遭受某褐色物体——也就是医院里所准备的拖鞋(底)直接攻击。 

刚开始是发烧。 
整个人软绵绵的浑身无力。 
我以为只是感冒。 
那是距今两个月前的事了。 
因为我觉得像感冒之类的病,睡饱自然就会好,而且我和我妈都不是那种对医院有好感的人,所以我没去医院,每天只是大睡特睡。 
我想,那时每天都有睡上二十个小时吧。我就像睡魔附了身,不论睡多久都没问题。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就应该觉察到身体有异状才对。 
然而不论我睡得再久,身体始终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忽低忽高的体温,一直都维持在38度以上,而且身体的倦怠感也完全没有消失。 
后来,我逐渐连抬手臂都觉得有困难。 

当那样的状态持续一周时,我才总算警觉应该不是感冒作祟。即使如此,我本来还是不打算去医院--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厌医院--一直以来都很担心的母亲忽然间急了起来,最后就把我押到了医院去了。 
医生看完诊,直接了当地说: 
“你得住院喔。” 
他同时直接了当地说。 
“最短也得花上两个月。” 
病名是急性肝炎。 
那是病毒性疾病,虽然和感冒之类的疾病一样,不过病毒却会让肝脏整个报销。话是这么说,这种疾病其实也没严重到哪里去。两至三个月便能完全痊愈,而且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只不过,这两到三个月之间完全禁止运动。 
据说,有压力什么的也不太好。 
总而言之,听说什~~~么都别想,轻轻松松地睡个没完就是最好的特效药。 
但是事情是这样的。入院约一个月后,我的身体状况就已经好了一大半。 
只要在正常情况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有病。何况,我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耶。要我一直呆在床上睡觉,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个阴森又无聊的场所。首先,一到晚上九点就熄灯了。 
在那之后,不管是电视还是收音机都开不了。四周一片乌漆抹黑,也没办法看书消磨时间。反正,就是无聊,无聊到让人受不了。 
我后来开始在晚上偷溜出医院。 
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因为朋友家就在医院附近,我就会跑到那去避难。 
到那家伙的家里,有电视、电玩还有漫画,和医院比起来,简直是个乐园。 
当然,就身为护士的亚希子小姐看来,怎么可能对此坐视不管。 
就这样。 
我和亚希子小姐之间壮烈的战斗戏码,才会每晚重复上演。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这是父亲三不五时大多是在撕烂马票时就会碎碎念的话。我如今也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道理了。真的,所谓的人生,真的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 
“我说裕一呀--” 
亚希子小姐以拖鞋前端“叩叩叩”地敲着我的头,一边说: 
“到底要讲几次你才会懂啊!” 
亚希子小姐看来相当生气,声音异常低沉。 
补充说明,我正跪坐在护士站前--就是背脊挺直,两膝端正并拢,两手置于膝上的德行。 
唉,正是“杀鸡儆猴”里那只被宰的鸡。 
看到我那副样子,不仅上了年纪的欧巴桑对我指指点点,一面“嘻嘻嘻”地窃笑,住院的小朋友还问妈妈说“那个人在做什么呀”。 
他妈妈听了赶紧说“不准看”,同时拉着孩子的手快步通过我面前。 
啊啊,地狱呀-- 
明知是做白功,我仍然试着挤出惹人怜爱的笑容。 
“哈,哈哈哈。真是的,我刚只是去散个小步而已嘛。” 
没用的,我自己都觉得似乎笑得很勉强。 
亚希子小姐半眯着眼。“啥?散步?你熄灯时间刚过就消失了吧?” 
心跳瞬间加速,不过我还是说服自己“冷静点”。她应该只是在“诱导询问”而已吧。 
“哪、哪有啊!我刚都在睡觉呢!你的包包。” 
“呜--” 
我外出时把包包塞到棉被里,好让人看起来以为我乖乖在床上睡觉。亚希子小姐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代表我-- 
破功了。 
完全破功了。 
膝盖‘咯答咯答“地不住颤抖。我慌张地以双手压住膝盖。我心一横,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只见亚希子小姐露出诡异的笑容。 
面颊往上扬起,她“呵呵”两声。 
“哈,哈哈哈。” 
我竟不由自主地报以笑声。 
哈,哈哈哈." 
是在是因为,我除了笑还能怎样呢。 
亚希子小姐是这医院的护士,长得颇正,不说话时还会让人觉得是个明艳动人的美女,但她可是乱恐怖一把的。据说,高中时期的亚希子小姐可是个不良少女呢。 
我就这么一次,看过亚希子小姐高中时的照片。 

十七岁的亚希子小姐穿的衣服上绣着” 
“伊势湾岸暴走夜露死苦”(注:“夜露死苦”为××××(本人注:日文不会打`_`||)的谐音字。) 
或是“十七代女一匹爱死天疏”(注:“爱死天疏”为×××××(本人注:同上)的谐音字。) 
或是“干架天流天下无敌” 
之类的文字。 
反正,她曾是那一类的人就是了。 
现在身为护士的她,面对大部分患者都会和颜悦色,但是只要一抓狂,就会显露本性。 
我还是笑个没完。 
“哈哈哈哈。” 
亚希子小姐同样笑个没完。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_`||) 
我和亚希子小姐只管笑个没完。该怎么说呢,诡异微妙……! 

啪噗…!! 

那副诡异微妙的光景持续约莫七秒后,这样的声响活生生地斩断。 
“痛、痛死了……” 
我抱着头。我被拖鞋底部狠狠地K了头。 
漂亮的攻击角度,被打的位置隐隐抽痛。亚希子小姐骇人的怒吼声随之降临。 
“搞什么东西啊,是谁说身体状况好转,就可以给我随便出去闲逛的啊!再给我搞这种飞机,你就给我住院住一辈子!” 
“那个,亚希子小姐……” 
“干吗啦!?” 
“你讲话变得像男人一样了……” 
“啥?” 
被气势惊人的她瞪着,脸上挂着苦笑的我整个人在瞬间冻结,的的确确就如同被蛇瞪视的青蛙一样。 
“裕一——” 
“是、是的。” 
“答应我喔,答应我你不会再半夜偷偷溜出医院了.” 
我僵硬地猛点头。 
“答应,答应。” 
“真的喔?如果不收信的话——” 
“的话……” 
“你请你脱得光溜溜跳土风舞吧。” 
“光、光溜溜!?土风舞!?” 
“你也不喜欢吧?那样的话真的很惨,是不是?” 
她抿嘴一笑。 
那根本就是恶魔之笑。 
“想试试看吗?裸舞?” 
再怎么说也只是口头上的威吓而已吧?这么想的话可就是愚不可及、大错特错了。亚希子小姐是那种一言既出,铁定实行的女人。 
这时,我的脑海里鲜活地浮现出我本人光溜溜跳土风舞的情景…… 
“不,没兴趣。” 
我颜面抽搐,一边回答。 
亚希子小姐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可要守信用喔。毕竟,这医院里可是有女孩子的呢。” 
“是,遵命。” 
乖乖点头的我,突然对亚希子小姐的话萌生疑问。 
她刚说“有女孩子”? 
我所住的市立若叶医院是个小医院,住院患者顶多不过百人。其中一半是超过七十岁的阿公阿婆,剩下一半也都几乎超过三十岁了。 
这里有什么女孩子吗? 
“好了,接下来就得看你的表现啰。如果不守信用的话,就要光溜……” 
亚希子小姐忽然发出“啊啊啊”的惨叫。 
哇,亚希子小姐发出一般女人的尖叫声耶,我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多田先生站在亚希子小姐背后。 
他脸上挂着下流的奸笑。 
“你这家伙,刚摸我屁股对吧!” 
亚希子小姐涨红了脸,回头怒吼。 
今年应该已满八十的多田先生,那张没牙的嘴“嘻嘻嘻”地奸笑着,一边悠哉游哉地说: 
“啊,真歹势呀,亚希子亲亲。手稍微碰到了那么一下下而已。你看,都是因为这走廊太窄了嘛。” 
用屁股想也知道,根本就是骗人的。 
他是故意摸亚希子小姐屁股的。 
我们病房就在隔壁,我可是清清楚楚,多田先生是个名副其实的色老头。他床底下偷藏的A书还堆得跟小山一样高呢。亏我以前还一直认为人这种动物,随着年岁的增长就会益显“成熟干练”,又或者是“沉着稳重”;但是,自从认识多田先生之后,之前的想法因此完全改变。 
当然,亚希子小姐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这个色老头!!还敢给我睁眼说瞎话!” 
“你这是在怀疑我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老头啰?你这小姐真是过分耶……”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才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的心脏跳得好厉害呀。啊啊,血压也……” 
“骗鬼呀,去死啦!臭老头!” 
我冷眼旁观两人一如往常般的——唇枪舌战,趁亚希子小姐不注意时悄悄闪人。 
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19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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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希子小姐的监控变得更为严密了。 
不愧是前不良少女,气魄果然不同。只要熄灯时间一到,她就会在我病房门前放把长椅。这医院的门是外推式的,没办法从病房内将门拉开。 
毫无争论余地的监禁。 
"如果像上厕所怎么办呢?" 
我试着这么抵抗过,但是亚希子小姐却塞给我一个怪模怪样的透明容器。 
--尿壶。 
我对这种超乎想象的作风哑口无言。 
"你是认、认真的吗?" 
被这么一问,只见她对抱着尿壶的我点头说: 
"认真的!麻烦你了!" 
败给她了,不愧是前不良少女,气魄果然不同。 
她的严密监控不仅限于晚上,白天情势也转为严峻。我以为肚子饿的时候,偶尔还会跑到医院对面那家小超市去买点面包或点心,现在这一切却全都被禁了。只要我一晃到大厅,坐在洽询窗口的欧巴桑就会紧迫盯人地瞪着我不放。当我转而绕到后门去时,则换成被扫地的欧巴桑抓住手臂。 
扫地欧巴桑冷静、残酷地说: 
"不好意思,我是受亚希子小姐之托,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僵直地点点头,避难似地逃回自己的病房。她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实在超乎想象,简直就是铺天盖地、完美无暇…… 
"唉~~~" 
我吐着大气,一边在走廊上前进。 
我能自由走动的地方只剩医院内部了。但是,医院这种地方可是个只有医生。护士和病患,糟糕透顶的场所。年轻住院患者在这儿算的上是稀有动物,胡乱走动就可能误入医院中特别为且设置的陷阱被爱聊八卦的欧吉桑和欧巴桑困死。那是种一旦被捆住,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脱身的超级恐怖陷阱。 
可是,我的那些猪朋狗友却完全误解了所谓的住院生活,还会说什么: 
"好好喔,一定有,美女俏护士吧?" 
那根本就是幻想。 
想了解现实为何物,只要被亚希子小姐怒吓一次就知道了。 
我看那些受过教训的家伙到时候只会想死吧。 
"唉~~~" 
我再度叹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地走在撒满午后阳光的走廊上。 
真是无聊死了。 
刚开始虽然很高兴不用去学校,可是这种无聊的日子过久了,竟然开始怀念起学校来了,真不可思议呢! 
唉,好想在午后的教室中睡午觉呀…… 
走着走着,我来到连接走廊。 
市立若叶医院分成东楼与西楼。我的病房在西楼,住的主要是轻症患者。而隔着中庭的另一边,就是东楼,那里住的是长期住院或重症患者。 
我早打定主意没事最好少到那里去。 
所谓的医院,虽然是废话,不过却是生病的人才会涉足的场所。会住进那里就代表病情已达某种程度以上,进一步到重症大楼去的话,还会有些病得真的很严重的病患。在那里的可不只是像我这样怎样都无所谓的病患。 
我在连接走廊中间停下脚步。 
我对于抱着开玩笑或杀时间的心态而跑到那边去,还是感到些许顾忌。 
记得刚入院什么事都搞不清楚时,曾因迷路误闯东楼。就在我呆呆地四处游荡之际,某处传来一阵哭声。我什么都没多想,纯粹因为好玩就循声走去。当然,也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然后,我就撞见了那一幕。那是一对在走廊角落相拥而泣的年轻男女。女方咬着薄薄的嘴唇,男方则对着女方故作坚强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有时还会抹抹眼角。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因为,我随后就慌慌张张地逃开了。 
我当时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或许,灾厄之类的东西其实并不罕见。感觉上似乎鲜少接触得到,却随时不停地四处流窜吧。 
东楼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回去吧。" 
我这么低喃,身体随之转向。 
到屋顶去晒晒太阳吧。水塔旁边吹不到风,这个时间很温暖的。从大厅带本漫画上去也不错。 
我的思绪一边如此打转,目光同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 
乌黑的头发。 
白暂的肌肤。 
从连接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部分东楼,东楼边间病房的窗户旁有个少女。 
她双手放在窗框上,仰望着天空。 
我吓了一小跳。 
住院两个月以来,所有住院患者长什么样大概都有印象了--若叶医院并不是什么大医院。 
医院里应该没有那种年龄的女孩子才对呀。 
"是来探病的女生吗?" 
我这么喃喃自语后,注意到她的穿着,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穿着浅蓝色的两件式睡衣。没有人会穿睡衣来探病的,在医院里只有住院患者才会有那样的装扮。 
亚希子小姐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 
"这医院里可是有女孩子的呢。" 
她说得似乎没错。 

亚希子小姐当然知道那个长发女孩的事。 
"你眼睛还真利耶。" 
她不怀好意地取笑着。 
我虽然有点火大,可是一旦亚希子小姐发火的话,肯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我还是把那口鸟气咽了下去。何况,如今亚希子小姐手上还拿着点滴针,而那尖锐的针头锁定的攻击目标,正是我的左臂血管。 
也就是说。我是个准备吊点滴的患者。 
而亚希子小姐是负责打点滴的护士。 
情形就是这样。 
若胆敢在这种状况下忤逆亚希子小姐 
"啊,抱歉抱歉。弄错了。" 
她可能就会说着诸如此类的话,把针刺进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错误位置。而且,那样的动作还会重复大概三次。刚开始她用这种伎俩对付我时,我还以为在相同惨事持续发生的过程中,我终于深切体认到亚希子小姐的恐怖之处。拿着针的亚希子小姐,必须严加注意才行…… 
"她是什么时候住院的啊?" 
我紧盯着逼近的镜头,一边问。虽然几乎每天都会打点滴,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疼痛。 
"我想想,三天前吧。听说是从县外的医院转过来的喔。" 
亚希子小姐在回答的同时,径自将针刺进血管。打针也有技术高超与拙劣之分,厉害的人会让你几乎不觉得痛就完工了。粗鲁的亚希子小姐是属于拙劣的那种。 
这次同样有一阵轻微刺痛窜起,我微微地喊出声: 
"……唔!" 
"你很孬种耶。" 
明明就是自己技术烂,亚希子小姐还这样低语: 
"是男人的话就忍耐一点。" 
忍耐,要忍耐呀。要是在此时有任何怨言,说不定她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呀?" 
"秋庭里香。十七岁,和你同年喔。" 
"同年啊……" 
"你在动歪脑筋,对吧?" 
她又开始不怀好意地取笑着。我郑重其事地否认: 
"才没有咧!" 
"喔,这样啊?嗯……?" 
亚希子以同样的调调笑个没完。我一边压抑着怒火,一边问: 
"那个女生住在东楼吧?很严重吗?" 
就在那一瞬间,亚希子小姐整个人的感觉稍微起了变化。她仍然保持轻佻的微笑,但是她的眼睛却没有在笑。 
"还好,没什么啦。" 
骗人。 
我太清楚这种反映了。医生或护士对于越是严重的病情,口风就越紧。他们通常只会透露一些场面话。然后,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鲜少涉足医院的人或许搞不懂那些反映的意义,可能就会信以为真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两个月了。 
骗人。 
那个女生一定病得很重。 
某种沉重的黑色疙瘩"噗通"一声坠落我的腹部。那是一种接近悲哀与绝望,但是其中又存在着微妙差异的情绪。 
或许-- 
是"死心看开"吧。 
医院里有病人是天经地义的。 
学校里有学生。 
警察局里有警察。 
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其他,还有类似的例子。 
例如说…… 
有病得很严重的人,其中也有人就这么不抱任何希望地死去。这些人可以提出抗议,也可以向神抱怨。同时,也可以到某个很高的地方去,试着大声吼叫。但是,疾病是决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的。它会缓缓的,然而却确实地持续前进,直到某天将死亡一并带来。 
像那种时候,我知道人心最后落脚之处唯有-- 
死心看开。 
将累积于胸口深处那股沉重潮湿的气息,缓缓、缓缓地吐出来。 
也只能如此了。 
§§§§§§§§§§§§§§§§§§§§§§§ 


我运用“必杀两倍速!”二十三分钟内就把点滴打完了。 
住院住久了,自然而然便能学会各种撇步。 
例如二楼设备室中放着轮椅,只要坐上三号轮椅(通称无限回转号),就能享受超棒的漂浮行走体验。大概是因为右前轮有点松脱了,坐上去总会“啾啾”作响地打转。此外,有没有找对护士也是非常重要的。举简单的例子说明,像是如果拜托亚希子小姐什么事情,大概都会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而护士长横田小姐总是不负所托,不过缺点是太在意他人请托。确认护士的交班情况可说是住院患者的基本常识。还有可不能忘记“健康管理”。因为,体温稍高一点就得挨针,所以如果发现苗头不对,就要赶在量体温之前,事先把体温计温度温到恰到好处,这样就能演出最佳温度了。 
让点滴早点打完也是类似智慧之一,不过做起来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困难。 
做法本身很简单。 
只要转动点滴管上的调速器就行了。 
可是,这看似简单的程序却会让人掉以轻心。胡乱加速的话,会让身体跟不上点滴速度而感到恶心想吐。像我一开始调整速度时,就完全栽在这样的失败上,还差点吐得我满床都是呢。 
如今,我可是个中老手了。 
“好了,结束喽!” 
点滴打完后,我立刻起身。二十三分钟的记录算不赖了。 
亚希子小姐所设定的速度最少不会低于一个小时,真被绑在床上那么久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我之所以能运用这技巧,本来就是因为病情轻微,点滴只不过是营养剂而已。如果打药物点滴也用这招的话,或许会很惨吧。据说身体虚弱的患者还可能因此送命呢。 
我自行拔掉点滴针头,站起身来。 
我也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反正只能在医院里闲晃而已。即使如此,双脚仍然下意识地朝东楼走去。 
我在连接走廊前停下脚步…… 
有句话“勇渡鲁比孔河”,好像是在形容“破釜沉舟”的决心。据说,两千年前有个伟大的罗马将军破除禁忌率军勇渡鲁比孔河。也因此,那个将军成为了庞大帝国的统治者。虽然没那么夸张啦,可是眼前这条连接走廊看起来真的好长。(注:西元前49年的罗马共和国时代,恺撒率兵跨过了高卢与意大利的分界线鲁比孔河,打破了将军不得领兵越出他所派驻的行省法律,也等于向罗马元老院宣战,结果引起了三年内战。恺撒把他的反对党从意大利赶到奥特朗海峡东岸,然后又打垮了庞培在西班牙的军队,最后称雄罗马世界。) 
前进? 
后退? 
这些词汇一浮上心头,就觉得自己过于小题大做,简直像个白痴。又没有人会因为现在这一瞬间而死去。而且,一个陌生人就算是死了,那又怎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我这么说服自己,接着迈开步伐。 
吊儿郎当、轻松自在地走在连接走廊上。 
和众多病人随性漫步其中的西楼不同,东楼是完全的寂静。在这一片死寂中。只听见护士在走廊走动时所发出的“啪嗒啪嗒”拖鞋声,从远处彼方传来。我边咀嚼着类似沮丧泄气的滋味,相对地也对潜藏于寂静中的意义感到畏惧,然而却还是佯装自若地走在走廊上前进。 
终于,我来到了那间病房前。 
“秋庭里香“ 
二二五号的标示牌上以麦克笔这么写着。 
那好像是她的名字。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去做检查,病房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感触特别深刻。 
要是自己稍微有点“搭讪天份”就好了。 
这么一来,敲敲门后就可以轻松说些“你好呀“之类的,开始聊些五四三。这么发展下去,大概一周后就会有不赖的气氛,两周后牵牵小手,三周后—— 
我甩开脑中愚蠢的妄想。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这么恐怖的事,我哪做的来呀。如果做的来,应该也交过两个女朋友了。 
结果,我也只能望门兴叹。 
“唉……” 
徒留笼罩于背后的挫败感,我拜别东楼。回到西楼后,身体周遭似乎仍弥漫着东楼的静寂。 
秋庭里香啊。 
由于是从远处瞥见,也不知道她长得怎样。当然,更不晓得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住在东楼。我对她完全一无所知,如果有交谈机会,至少可以教她有关这医院的各种撇步…… 
“刚刚出去喔?” 
当我不经意地望向一旁,发现多田先生就站在那儿。 
他个头是在是太小了,刚刚都没注意到他。 
衰老瑟缩的多田先生,身高大概只到我的胸部左右。 
“嗯,随便晃了一下。” 
“在医院里晃应该很无聊吧?” 
多田先生“嘿嘿嘿”地笑着。 
我的心绪被东楼的秋庭里香所牵引着,更本无法好好思考。只是我也搞不太清楚,是被“东楼”还是被“秋庭里香”所牵引。 
多田先生往自己的病房撇撇头。 
“怎么样?要不要来坐坐呀?” 
“咦?可以吗?” 
就在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抽了一口气、忘了所有的一切。 
脑海只浮现一件事—— 
多田收藏。 
那在医院中已经成了一种传说。 
据说住院长达十年的多田先生,耗费大半住院时间苦心搜索,拥有为数惊人的A书。 
二零七号病房的圾田先生(七十三岁、糖尿病),曾感慨万千地说: 
“我实在是比不上多田先生呀!” 
此外,也有人吐露过类似的感慨。 
像是二一五号病房的榛名先生(六十八岁、右腕骨折)曾说: 
“那更是太惊人了。” 
边说边双眼空洞地凝视着远方某处。 
“如果我再年轻个五岁呀……” 
年轻个五岁,要怎样呢? 
反正,那些收藏据说就是那么厉害就是了。 
我将脸转向多田先生的病房。 
终于,得窥其中奥妙的时刻来临了。 
之前虽然常听到相关传言,当事人多田先生却总喜欢调人胃口、故弄玄虚,根本就不让我看。也不是啦,唉哟,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看啦……只是说想参观一下……嗯,参观一下也没有任何损失呀…… 
多田先生边点头,边开门。 
“请进,请进。” 
“那我就打扰喽——” 
但是,门却突然在我面前发出“啪嚓”一声关上。 
“啊,我忘了、我忘了。现在得去做检查才行。” 
“什么?检查?” 
“是呀,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亚希子小姐有多恐怖嘛。” 
“那就下次再说喽。” 
多田先生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只留下呆立于原地的我。 
“…………” 
欺、欺人太甚的臭老头。 
让我这么满怀期待后竟说什么要检查?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吗?他压根就没忘过这回事吧…… 
我如今终于深刻了解,亚希子小姐怒吼“臭老头”时的心情了。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0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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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若叶医院位于全镇高处,从屋顶便能眺望大半小镇。我所居住的三重县伊势市是个小小的乡下地方,不到十万的人口,在这十年间也正逐渐流失。 
简而言之,这里已经开始没落。 
事实上,车站前的商店都已陆续倒闭,还有人说明年小镇仅有的百货公司也会关门。 
虽然,几年前曾有人提出振兴景气的开发计划,但最后好像全部因半途受挫而不了了之。这里此后或许只会这么没落下去,就这么一步步、一步步地缓缓走向死亡吧。 
整个小镇算得上出名的,充其量就只有伊势神宫而已。 
这个伊势神宫供奉着当今日本天皇的祖先,历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过年时总理大臣等都会来参拜。伊势之所以能够逃过彻底凋零残败的命运,都得归功于这座伊势神宫。如果没有这座神宫的话,伊势可能早就消失了。 
“唔哇哇哇哇哇哇~~~” 
我不禁打了个特大哈欠。 
我现在靠在屋顶扶手旁,茫然眺望着开展于眼前的小镇景色。小镇中心有片大得不得了的森林,那里就是伊势神宫。伊势这地方原本就是以伊势神宫为中心而发展起来的。 
小镇上没什么高楼大厦。 
整个小镇就像平贴着地面般延展开来。 
视线往右移,那里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山。那座山其实叫做龙头山,可是本地人都管它叫炮台山。听说古早以前,日本还在跟美军作战时,那里曾经是大炮的阵地,现在好像还残留着当时的炮台。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人胆子还真大,敢和那么大的国家打仗。 
要是我,大概是第一个逃跑的吧。 
虽然那些老爷爷当时或许是赌上坚强的气魄及尊严拼死作战,但是“气魄”或“尊严”等,根本就是全世界最无聊的词汇,值得为那些东西陪上自己的生命吗? 
无聊透顶。 
我边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边眺望家乡风景。 
“你在干吗呀?” 
忽然,背后传来声音。 
我转过头去,发现亚希子小姐就站在那儿。 
“我只是在发呆啦。”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所以回话听来也呆呆的。 
“喔。” 
亚希子小姐状似无聊地如此呢喃,接着从护士服口袋拿出烟来。她叼起烟,以异常熟练的动作点火后,深深吸了一大口,再一口气吐出大量烟雾。那烟雾在冬天寒风的吹袭下,打转地消失在空中。 
“啊,味道真好。爽!” 
我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护士呀!? 
“请问……护士可以抽烟吗?” 
“当护士而抽烟的人反而多喔。毕竟这工作呀,压力实在太大了嘛。只不过,大家都是在厕所偷偷来一根就是了。” 
“当着病患的面抽不是不太好吗——?” 
“啥?你说什么?”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决定暂时保持缄默。总觉得,在亚希子小姐面前似乎越来越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亚希子小姐忽然间露出一笑。 
“要不要抽?” 
她说着便把烟递过来。 
“啊?可以吗?” 
“反正你也高中了嘛,抽根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像我啊,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抽烟喽。国三左右就开始用去烟渍专用的牙膏了耶。” 
我没抽过烟。 
也不是说没兴趣,只是从没积极地想要抽抽看。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机会,稍微试一下也不错吧…… 
我把手伸向烟。 
“那,我就不客气了呜哇啊啊啊啊!“ 
烧起来了! 
我的手指甲! 
刹那间还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过了三秒,我才终于搞清楚状况。亚希子小姐竟然冷不防地那烟头烫我的手指甲。不对,说“烫”可能夸张了点,反正烟头上的火的确“滋”地一声碰了一下。 
我发出惨叫,将右手抱在胸前。 
“你、你在干什么啊!?” 
我泪眼朦胧地叫着。 
亚希子小姐不怀好意地笑着。 
“白~~痴。可别太得意忘形了哦。你是个病人吧?怎么可以抽烟呢?连这点诱惑都没办法抵抗,以后可怎么办呢!” 
总有一天要把你给宰了。 
绝对要把你给宰了。 
我再心里郑重起誓。 
就算没有真的宰到你,也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亚希子小姐不知道在乐什么,看着我的脸持续嗤嗤笑着。而我虽然隐藏着满腔杀意,不过惧于亚希子小姐的淫威,仍然畏畏缩缩似的缩起背部。 
就这样,两人沉默了好半晌,径自远眺小镇。 
“这小镇还真小呢!” 
亚希子小姐终于开口道。 
“是啊。” 
我仍然隐藏着满腔杀意,一边点点头。 
“你应该再一年多就毕业了吧,毕业后想干吗?” 
“我想去念东京或名古屋的学校。不过,还没决定就是了。” 
“要离开这里吗?这个小镇。” 
“是有这样的打算。” 
其实,那才是我的首要目标。不管是要念哪里的学校,也不管是理科还是文科,那些对我而言都无所谓。我想要走出这个小镇。我想要去看看外面那个所谓的“世界”。 
在这样的小镇出生,终其一生只知道这样的小城镇直到死去,对男人而言是不正确的—— 
虽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只要想走,哪儿都能去。” 
我常在电视或杂志中看到有人这么说。 
只不过,真的是那样吗? 
身为高中生的我就哪儿都去不了。光凭几千日元的零用钱,顶多只能在县内活动。就算真走得到外县市,为了上学也必须马上赶回来才行。当然,也有办法向学校请假……但是父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的吧。 
就算少了学校或父母这类限制,想到哪儿去或许还是出乎意料的困难。 
人一定会被各种事务所束缚。 
除了有形的束缚之外,还有各种无形的束缚。 
令人意外的是,无形的束缚反而比较多,不是吗? 
每当我在半夜思索起这件事时,就会觉得难以忍受。心头偶尔会浮现自己永远、永远都生活在这个小城里的情景,那时候真的会极度忧郁,甚至会想干脆把一切全都抛下算了。唉,可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结果,我也同样被各种事物所束缚着。 
我很明白,当然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才会觉得受不了。 
事先声明,我可不是讨厌自己土生土长的小镇喔。 
我对这里不仅有某种程度的喜爱,甚至还有依恋。 
不过,我不想永远待在此地。这里,这个小镇,对我而言就像是世界的尽头一般。正因为是出生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想踏出去。 
这是我深切的渴望。 
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要踏出去。 
“是吗,真好。” 
“咦?好什么?” 
“真羡慕你耶。” 
亚希子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分外感慨。 
“因为我会永远待在这儿。” 
我什么都没想,天真地笑说。 
亚希子小姐的双眼中,蕴藏着不属于她风格的淡淡光辉。 
“唉,话是没错啦,真做起来还没那么简单呢!” 
“真是这样吗?” 
“真是这样。只知道这个地方的话,有时候会觉得离开这儿是很恐怖的。像我家的猫一直都养在家里,偶尔带出去时,还会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呢。亏她是只母猫,强悍得很,之前还曾经抓伤过我的手呢。即使这样,它似乎还是很怕外面的世界。” 
“喔。” 
没想到亚希子小姐会吐出“恐怖”之类的字眼,我有些吃惊的凝视着她的脸庞。我心目中超级无敌的亚希子小姐,其实也被某些看不见的事物所束缚吧…… 
亚希子小姐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嘻笑着。 
“我毕竟也是个女人嘛,和你这个男人不一样。对了,那张长椅会让你很头疼吗?” 
所谓的长椅,当然是一到夜里就会挡在我病房面前的那一张。 
我点头如捣蒜。 
“真的很头疼。”亚希子小姐抿嘴一笑。 
“那,我就帮你撤掉吧。” 
“啊?可以吗?” 
“可以呀。只不过,有条件。” 
“条件?” 
“你可不可以去陪陪里香,当她的聊天对象?” 
我有一会儿还搞不太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里香? 
聊天对象? 
我花了点时间,才把这两个词汇连接起来。 
“你说的里香是东楼的那个女生吧?是要当那个女生的聊天对象?” 
“对。她呀,是从外县市过来的。一个女孩子家忽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第一次踏上的这片土地上又不可能有什么朋友,我想她应该很不安吧。你有空的时候就行了,可不可以帮个忙去陪她说说话?如果你愿意答应这个条件的话,我就把那把长椅撤掉。” 
“你所谓的条件就这样?” 
“嗯。”我当时就应该提高警觉的。 
当今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唔,没问题呀。” 
但是,懵懂无知的我就这么干脆地点头了。 
亚希子小姐不知为什么挑起两边唇角,露出笑容。 
“那就拜托你喽。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点点困难,不过她可是个好女孩喔。” 
咳咳…… 
再次站在二二五号病房的我,悄悄地清清嗓子。这是为了要让自己镇定一点。因为,秋庭里香就在门的另一边。 
我念的是男女合校,女孩子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稀奇。我还曾经和班上女生扭打成一团。 
附带一提,后来打输了。 
因为我打着打着,不自觉地一把抓住对方胸部。那种软绵绵的触感让我吓了一跳,同时心想“大事不妙”,接着就胆怯了起来,脑袋刹那间一片空白。暴跳如雷的对手趁此空挡,狠狠地把我揍了一顿。我还记得,当时我脸颊刺刺的灼热感至少持续三个钟头之久。 
总而言之,女孩子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稀奇。 
即便如此要去拜访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还是会紧张的。我径自死盯着手中的文库本。那是芥川龙之介,一个我只在教科书上看过的人写的。据说,她是芥川龙之介的超级书迷。(注:“芥川龙之介”1892~1927,日本大正时代著名小说家,擅长短篇小说,著名作品包括《罗生门》、《鼻子》、《地狱变》、《芋粥》等。) 
亚希子小姐拟定的战略如下。 
“我会先跟她说你也喜欢芥川龙之介,利用这一点把关系搞好就成啦。很简单吧!” 
粗制滥造。 
再怎么看,都只让人觉得乱舞章法的战略。 
我越想越觉得这一招似乎行不通。不论如何,我都不是芥川龙之介的书迷,虽然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从来都没好好读过他的书呀。 
如果丢出芥川龙之介的相关话题,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本文库本是亚希子小姐帮我买的。如果事先念过这本书或许还勉强顶得过去,可是她忽然就把书丢过来,并要我隔天之前读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嘛。 
我迅速转身。不行。下次再来。至少先把这本书读完再来。 
--我边想边踏出步伐。 

咯锵! 

耳边传来这样的声响。我满脑子若有所思,手臂一不注意勾到门把,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撞上房门。 
比刚刚更大的声响随即响起。 
门的那一边,紧接着发出女孩子的声音: 
“是谁?” 
紧张刹时窜过全身。 
在我全身动弹不得之际,那声音又继续问: 
“是谁?是谁在那里?” 
我僵硬地吞下一口气,如今再也逃不了了。如果被发现从这儿溜走,那就没戏唱了。不会有第二次机会,长椅锁也会随之复活。 
好,男子汉就是要有胆识。 
我深深吸了口气,打开门。 
“你好……” 
说完便走了进去。 
那是个单人病房,约六个塌塌米大小。门边有洗脸台和镜子,洗脸台水里浸着应该是别人探病时送的花束。房里唯一的一张病床,顺着正对房门的窗户摆放。那是医院特有的铁制坚固病床,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下,上头的白漆早已斑驳脱落。 
不论是哪儿的老旧医院都一样,窗帘和床单清一色都是全白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也是一片雪白。她就独自一人身处这种会让人的远近感产生混乱的空间中。 
简直就像是个小小的弃儿。 
“咦……” 
她似乎吓了一跳,同时慌忙起身。 
她那像是企图遮盖--或是想保护自己的身子一般,将床单拉到胸前的姿态,看起来特别妩媚动人。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 
“你……是谷崎小姐说的那个人……?” 
她的声音相当轻细。 
我本来还在狐疑谁是“谷崎小姐”,后来才想起那是亚希子小姐的姓。平常叫惯她的名字了,所以一时之间还会意不过来。 
我慌慌张张地点头。 
“是、是的!” 
我忽然想起来,赶紧将手里的芥川龙之介秀给她看。 
她看来很开心地展露微笑。 
“我读过那一本了喔。” 
“啊,哦。” 
“你也读过了吗?” 
我怎么可能说没读过呀。 
“算、算是啦。” 
一抹敷衍的笑浮上我的脸庞。 
感觉上,话题似乎两三下就被待往不妙的方向去了…… 
“怎么样?” 
“唔……” 
我怎么可能知道呀。 
根本就没看过嘛。 
“我呢,那本书的故事里,最喜欢“蜜桔”那篇了。虽然短短的,没什么修饰,可是真的是一篇很棒的故事,对吧?” 
“啊,嗯嗯,对呀。” 
我开始感到焦虑不安。 
她慢慢地越聊越细。 
像是作品的详细内容,或结局之类的,总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无计可施只好反复支吾其词、含糊带过,可是这种伎俩也不可能永远管用。 

她的表情逐渐沉了下来。 
虽然,我一直想要以新话题把话岔开,可是却始终想不出什么话题来。越是焦急脑袋就越是一片空白,在此同时情况也就益行恶化。 
“你真的看过那本书了吗?” 
终于,她开口问。 
“…………” 
我沉默以对,因为我很不会说谎。如果会说谎的话,就不会搞成这副德行了。她也沉默了。然后,她就这么定定地凝视我。 
始终凝视着。 
始终凝视着。 
她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她的双眼也没有蕴藏任何情绪。我觉得难堪到了极点。我做梦也没想到,想这样被女孩子盯着看会这么难受。 
她的视线早已将我千刀万割。看似什么都未传达的行为本身,早已传达了一切。我在那一瞬间,才终于惊觉自己彻底摧毁了某种相当重要的东西。 
我真是个没救的超级大笨蛋,我……彻底摧毁了那唯一仅有的机会…… 
再也无法挽回了。在这个世界中,一旦发生过的就绝对不可能重来。只要花瓶落地,就会摔个粉碎。只要没把电玩进度存好,那些资料就会完全消失。只要伤了人,就会被讨厌。无法重来了,绝对无法重来了。 
惨不忍睹。 
虽然,亚希子小姐的战略的确有问题,不过把一切搞砸的却是我自己。全怪我这个幼稚又不够机灵的笨蛋。只要能够转换心情拐个弯,用那件事来开开玩笑,或许还能扭转颓势,营造出让两人关系变好的契机。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后来终于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而面向窗户。 
我在不知不觉中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儿有座小山,是龙头山。对于在这儿土生土长的我而言,那座山还是炮台山听起来比较顺耳。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中,她就这么凝望着那座山。 
我呆立于原地,始终摆脱不了浑身不自在的感觉。虽然觉得该向她道歉,可是却苦于抓不到适当时机。总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她也在等我先说话也不一定。 
“那、那个……” 
我鼓起勇气开口,就在那时。 
“我问你喔,你知道那座山吗?” 
她朝向那座山询问着。 
“那座山?” 
“对呀,那边那座山。” 
“你是说炮台山?” 
我话一说完,她似乎有些慌张地迅速转向我。 
“你刚说什么?” 
“啊?” 
“刚刚啦,刚刚。” 
“唔……我说炮台山……” 
“是这名字吗?那座山?” 
她情绪高昂地问。 
她那对眼睛相当认真。 
我对那强烈的视线感到畏缩,一边尽力说明: 
“很早很早以前,那边曾经有大炮。所以,当地人到现在都还是这么称呼它。” 
“真的吗?” 
“嗯,真的。” 
她的脸庞重新转向那座山。 
沉默也随之再次降临。 
但是和刚刚不同的是,沉默中已少了那种潜藏的尴尬气氛了。她并不是刻意漠视我,而是基于其他原因凝视那座山。 
我对她的背部出声: 
“那、那个,刚刚对不起。” 
“啊?” 
她将脸转向我。 
她满脸狐疑,似乎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亚希子小姐她……啊,就是谷崎小姐,她说我们有个共同的话题比较好,所以我才会把这个--” 
我把书给她看。 
“给带过来。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那个我、可是、对不起。” 
一切到此为止了。 
我大概没机会再和她说话了吧。 
她大概会永远认定我是个大骗子混蛋吧。 
然而--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露出微笑。 
“原谅你吧。” 
“啊?” 
“因为你帮我发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啊?” 
我完全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我呆滞的脸,再度展露微笑。 
“只不过,我有条件喔。” 
“条件?” 
话说回来,我之前也曾被亚希子小姐提过“条件”……搞不好,女孩子大概都很喜欢提“条件”吧…… 
“不管任何事你都要乖乖听我的话喔。如果我说想要什么东西,你就想办法帮我弄来。如果我说我想笑一笑,你就说些好玩的来逗我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原谅你啰。” 
她又笑了。 
只不过,看起来似乎不怀好意。 
那是像小恶魔般的笑容。 
“嗯,嗯。” 
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点了头。 
光是她肯原谅我,就让我开心地快要飞起来了。 
此时,我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完全没察觉自己已步向泥沼,整个人逐渐沉没。那个泥沼深得吓人,一旦投身其中就再也不可能脱身,而我对此竟浑然无所觉。总而言之--就这样,我的奴隶生涯就此展开…… 
(第一话 亚希子小姐与少女与芥川龙之介 完)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2 | 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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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我们的世界有其尽头 



里香是个美女。 
一头长发直顺柔亮,美得可以直接上场拍洗发精广告。肌肤就像是出自雪国般地白暂,细致光滑的程度让人一眼惊艳。光是那白与黑的强烈鲜明对比,就足以吸引众人目光。 
而且她连五官都长得秀丽端正,怎么会有人漂亮得这么“没天理”。 
她就像个日本娃娃,是个感觉清秀又温柔的美女。 
但是! 
但是啊! 
就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上帝是公平的,有一好就没两好”--这么说也不知道恰不恰当,总之很微妙--里香的个性糟得很恐怖,自我中心又任性,从来不鸟别人说什么。稍不顺心如意,就哭闹吼叫、动粗扁人样样都来。 
外表与个性差这么多的女生,全天下我还只认识这一个。 

“我回来了。” 
我以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说,一边打开病房门。 
床上的里香看起来不高兴。 
“怎么那么慢呀。” 
她喃喃道。 
附带说明,我今天特地跑了一趟市立图书馆,现在才刚刚回来。今天打从一早就冷得要死。气象主播仿佛立下了什么伟大功勋般断言: 
“今天是今年最寒冷的一天!” 
看来相当自豪,背后荧幕上还有一个围着围巾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雪人跳着舞。 
事实上,是真的冷到让人受不了。 
风势猛烈、寒风刺骨。 
天空被深灰色的云层所笼罩。 
我穿着厚重到不行的粗呢短大衣,围着围巾,戴着手套,一边抵御迎面吹来的寒风,撑过来回市立图书馆的漫长旅程。我连指尖都冻僵了,整张脸也好像冻伤似的感到一阵阵刺痛。 
总而言之,我可是吃足了苦头。 
这苦差事真的会累死人的耶。 
但是到头来,却只换到“怎么那么慢呀”这句话,这女人实在是。 
里香就是这么任性。 
简直就像个女王般地任性。 
“有找到书吗?” 
“有啊。” 
我把塞在口袋里的书递出去。那本书几乎和手掌一般大小,封面画着可爱的兔子图案。 
里香躺在床上,直接接过书。 
“这是什么?” 
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形状优美的双眉同时挑起。 
我有点紧张地说: 
“你要我找的书呀,彼得兔的……” 
“这的确是彼得兔系列的,可是我要你借的书是另外一本。” 
“是、是吗?” 
“我想看的是《弗洛普西家的故事》啦!” 
里香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你借的明明就是《恐怖坏兔兔的故事》啊!” 
“可、可是,你不是说这一本也行吗?” 
里香的吩咐带好几个复杂的条件。帮我借那个回来,如果没有那个的话就借那个,如果连这个也没有的话——那些要求实在太复杂,所以我还特地把里香的话一字不漏地抄下来,带着纸条出门。 
“你到底是怎么听的啊?那一本是我说绝对不要借回来的呀!” 
“是、是那样吗?” 
我慌慌张张地翻着外套口袋,可是就是找不到纸条。是在右边吗?不对,没有。那左边呢?也不在那边。这么说来是在裤子口袋里啦。我翻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却怎么样都找不到那张纸条。 
(不、不见了吗……?) 
天呀,太恐怖了。如果说出来的话,绝对更会被里香骂到狗血淋头的。 
我满脸苍白的低下了头。 
“啊——” 
有了。 
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就掉在我脚边。 
我蹲下身去捡起纸条。哈哈哈,有了,有了。我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边打开纸条。我潦草的字迹龙飞凤舞地排列在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就如同里香所说的,《恐怖坏兔兔的故事》旁,的确画着一个X符号。 
我选书的时候,似乎看漏了那个符号。 
“哈,哈哈哈。真、真的耶。我怎么会看漏了呢?” 
我为了缓和当场气氛,试着挤出笑容,但是并不是很成功。 
里香的怒气在瞬间爆发。 
“你这个白痴!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干吗呀!你几岁了啊?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吧!” 
唉,不论如何还是被骂了啊…… 
“可是我只有十七,还是个小孩啊。” 
我那可笑的抗辩在里香的视线下瞬间冻结。 
“对、对不起。” 
我搔着头道歉。 
距头一回交谈不过三天,我在这女人面前已经完全抬不起头来了。只要一听到里香的命令,就会不自觉地听命行事,只要一被发脾气,就会二话不说地立刻道歉,就算不是我的错,我也常会低头认错。我根本就已经变成她的小喽罗了。果然,相遇当时的失败影响深远啊。我已经对她彻底地俯首称臣了。 
里香干脆地说: 
“去好好地把书借回来。” 
“啊?” 
“再去一次,把我说的那本书借回来啦。” 
“现在吗?我才刚回来耶!” 
太过分了吧。 
我好歹也是个住院病患,是个一个月前还谢绝会客的病人耶。尽管外出禁令解除了,也不能像这样常常往外跑呀。这样对我的身体大概也不好,我的病最重要的就是必须静养。 
但是,里香干脆地丢出这样的话: 
“做错事的人是你吧。” 
“今天真的很冷耶。而且现在出去的话,回来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 
“那又怎样?” 
“…………” 
“我问你那又怎么样啊?” 
里香笔直地凝视我这边。 
她双眼的颜色浓郁得叫人吃惊。凝望那对瞳孔时,有时会发现其中那一潭黑水正不停地直打转。 
那时就会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快被里香的双瞳所吞没。 
而在事后当我一个人独处时,胸口总会莫名地涌现一股心酸苦涩之感。 
里香如今也以那样的双瞳凝视着我。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再不快一点,图书馆就要关门了啦。” 
“我会走快点,把书借回来的。” 
我说着,便走出病房。 
§§§§§§§§§§§§§§§§§§§§§§§§§§§§§§ 

外头真是冷到不行。 
或许是由于太阳已经西斜,气温好像一口气又降了不少。迎面吹来的风比刚刚冷冽多了。 
东边天空也已逐渐转暗。 
“真是败给她了……” 
我这么低语的同时,吐出的气息瞬间冻结变白。 
我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又绕,同时把外套前襟紧紧拉上后,踏出步伐。整个人感觉有些沉沉的,身体状况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呀。下一次检查是在一周后,说不定结果会很糟糕呢。 
里香那对眼睛在脑海中浮现。 
里香为什么会显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 

结果,我赶不及在晚餐时间回来,所以也没吃到晚餐。 
我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走进里香病房。室内一片漆黑,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些许光亮,隐约勾勒出一个女孩子的轮廓。里香坐起上半身,正凝视着窗外。 
我说: 
“你不开灯呀?怎么啦?” 
没有回应。 
“我把书借回来啦,这次没借错了。” 
果然还是没回应。我走近床边,把书放到床上。然后,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坐下。 
里香动也不动。 
她不发一语。 
也没有转向我。 
我清楚听见隔壁病房隐约传来电视声。耳边还传来其他人走过病房前的交谈声,医疗推车行进间的“喀拉喀拉”声,某种东西翻到时的“当唧”声。或许是因为忽然接触到温暖空气,整颗脑袋莫名地变得朦胧恍忽,像飘浮在梦中一般。 
我顶着呆滞的脑袋,脱下围巾和手套,对着双手吹出温暖的气息。双手指尖都冻僵了,根本无法感受暖意。 
此时,只有时间缓缓、缓缓地流逝—— 
里香从方才就始终凝视着窗外。 
正确说来,是始终凝视着龙头山,也就是炮台山。简直就像是对我的存在浑然无所觉。 
当然里香知道我在这儿。 
但是,她却不发一语。 
早已习以为常的我,也只能茫然呆望着里香视线前方。 
这种情况每天大概会发生一次。里香会毫无前兆地突然陷入沉默。 
这么一来,不论我说什么都没用。即使和她说话,她也会听而不闻,顶多出点声敷衍敷衍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平时就已经离我好远的她,在那一瞬间离我更远了。远得即使我伸出手也绝对无法触碰到她。 
于是,我只好沉默。 
我只能忍受沉默。 
然后,有时就试着想象她如今在想些什么。 
她在想些什么呢? 
为什么凝视着炮台山呢? 
她是想去爬那座山吗? 
我想着这些,一边不断地向双手吹气。那双手逐渐感受得到暖意了。 
虽然将这些心头的疑问,直接问问里香本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但是我却从来不曾想要那么做。反正一定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 
与其要咀嚼抛出的话直接消失在空中的滋味,还不如就这么沉默忍受。 
我没办法,只好痴望着里香的背部。 
那是一副纤细的身子。 
由于她是坐在床上,所以只看得到上半身,不过从肩膀到腰部的线条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那曲线真的非常优美。那是看着看着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的曲线。 
话说回来,人真是不可思议呀。为什么那样的曲线,会令人感到如此具有魅力呢?像花瓶的曲线也非常优美,可是就完全不会让人心跳加速,不是吗? 
只不过,里香瘦了点。 
她的那种纤瘦,莫名地有种悲哀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亚希子小姐的那句话。 
“还好,没什么啦。” 
我不知道里香是什么病。 
亚希子小姐后来也没告诉我,我总不好直接去问里香本人。再怎么说,我哪开得了口。怎么可能开口问这种事。 
更何况,说实话,我也很害怕问出的结果。 
所以我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知。 
咕噜噜噜—— 
这样的声音忽然想起。 
声音来源是我的腹部。 
我本身虽然心事重重地陷入沉思,身体倒是十分忠于生理本能。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咕噜咕噜叫。 
里香回过头来。 
“对、对不起。” 
我想也没想就道歉。 
真是没用啊…… 
我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里香的表情。她说不定正气乎乎的呢。 
虽然只因为肚子咕噜咕噜叫就发脾气,未免也太不可理喻,而且说到底我没吃到晚餐全都是因为里香,但是和里香有时候真的是有理说不通。 
我以为她又会对我发脾气,所以全身僵硬地严阵以待。 
“那个,你可以拿去吃啊。” 
然而,从透顶传来的却是这句话。 
“啊?” 
我因为太过意外,一时之间还没能消化她那句话的意思。 
“吃吧。” 
里香指指门边的架子。 
我一看,发现架上放着一只托盘。是院内供应的晚餐。不论是饭、菜还是汤,都好端端地放在那儿。 
我在吃惊之余,这么问: 
“这、怎么会有?” 
“你的晚餐呀,我拿过来的。” 
“我的……你特地帮我拿过来的吗?” 
她在黑暗之中,轻轻点头。 
这里一到晚时间,配膳的服务人员就会把每位病患的餐点送到病房去。 
我的晚餐,当然应该也会送到我的病房去。可是不论吃不吃,特定时间一到就会被收走。 
而现在,餐点回收时间老早就过了。 
是里香特地到我的病房去,把我的晚餐拿过来,以免被收走。 
我真的是太震惊、太震惊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任性的女人会为我这么做。 
就在我哑口无言的同时。 
“不吃啊?” 
里香这么问我。 
“不吃的话,扔掉好了。” 
“啊、不是啦,我要吃啦!我要吃!” 
“你可以使用这个吃喔。” 
里香说着挪挪身子,,把床边的餐桌翻开。 
“你也可以把灯打开呀。” 
“嗯,谢谢。” 
我开了灯,把餐点拿到床边。 
一坐到椅子上,我立刻拿起筷子。 
不论是饭、菜还是汤都已经冷掉了,不过大概是肚子饿了吧,吃起来真是人间美味。我大口大口地将饭菜送进胃里。 
不,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让我觉得这顿饭特别好吃。 
里香看到我那副德行,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出来。 
“裕一看起来像狗一样。” 
在不同的情况下,这句话听起来像在侮辱人。 
然而,奇妙的是我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悄悄抬起头来,看到里香很开心地笑着,里香笑的时候就像天使一样美丽。 
(如果她可以永远这样笑就好了……)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想着。 
“怎么啦?” 
里香察觉到我的视线,歪着头问。 
我慌忙答道: 
“超好吃的。” 
“怎么会有人觉得医院里的伙食好吃呀,裕一好怪喔。” 
“没、没这回事,是真的很好吃嘛。” 
“好好好,那就多吃一点喔。” 
里香像在安抚小狗一般,轻抚着我的头。 
果不其然,我仍然没有因此觉得反感,里香的手滑过我发间的触感,和她的笑容甚至让我乐不可支……我故意把整张脸都埋在饭碗里,以免这样的心思被看穿。 
我在回病房的途中,遇到了多田先生。 
“你是不是又到哪儿去啦?” 
多田张着没牙的嘴,笑说: 
“女朋友吗?” 
他举起小指头。(注:日本举起小指头的手势表示“女人”、“女友”或“妻子”。) 
该怎么说呢。多田先生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头,而且还是个色老头,像这些直觉根本就已经成为他的“初始设定值”了。 
“哈哈哈”,我敷衍地傻笑。 
“是去找我朋友。” 
虽然是朋友,却不是女朋友。 
“唉,那可怎么成呀。你这年纪的人,精力不是最旺盛的吗?我说你呀,可得积极地主动出击喔。” 
多田先生有种奇怪的口音。 
听说是因为以前跑遍全国各地,强调也变得乱七八糟的了。 
话虽如此,多田先生的话,绝大部分听起来都很夸张。我也不清楚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是性。 
曾几何时,我听说他到北海道旅行的事,可是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说广岛在北海道。当我纠正他说广岛位于本州岛西部的中国地区(注:日本地名),他还强词夺理,坚持说“也曾有过那样的时代呢”。 
简直就是个冥顽不化的老头。 
“哈哈哈”,我还是只能敷衍地傻笑。 
然后,他将手伸过来。 
“这拿去吃吧。” 
多田先生手一伸回去,我的手掌上多出三颗琥珀色的圆形物体。那是令人怀念的古早糖球。三颗甜甜的琥珀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谢谢。” 
我点点头。 
我回到病房后,把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吃到一半就被那浓郁的甜味给噎住,赶紧吐了出来。“咚隆”糖球发出凄凉的声响在地板上打滚。 
这东西哪能吃呀。 
“太甜了,这糖……” 
怎么办。 
我凝视着剩下的两颗糖球,不知改如何是好。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3 | 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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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的房间位于一楼,而且正对道路。 
没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危险的了。 
仍何人扔颗石头,就能打破玻璃,轻轻松松地闯进去。 
话虽如此,对于应该为其设想并且欢迎之至的访客,也就是我而言,那种地理位置说实话真让人感恩呀。毕竟,只要打开窗户便能直接进入房间,就算是夜里也不会吵醒他的家人。 
换言之,一天二十四小时皆可自由出入。 
“嗨。” 
长椅锁顺利解除之后,我立刻造访司的房间。 
我打开窗户的当下,二十五英寸画面上的男人面部特写,立即跃入眼帘。那家伙穿着灯笼绣上衣,腰线简直于女人没两样,手里拿着迅速旋转的发泡器。 
电视喇叭传出尖锐的声音。 
“这里可是重点滴哟!” 
那个“滴哟”是怎样啊,“滴哟”是什么东西啊。 
我一进房就装模作样地大大叹了口气,试着这么说: 
“吾友啊,一个男孩子会这么正经八百地收看“广濑美一的开心厨房”重播,会不会哪里有问题呀。” 
“有什么关系啊。” 
司严肃地说。 
世古口司是个有点怪怪的家伙。首先让我说明他是天文迷,所以这家伙的口袋里随时放着计算轨道用的函数计算机。不过,这也算了,很常见嘛。接下来说道他的特征,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体重九十二公斤。不过,这也算了,很常见嘛。可能是因为平常的认真锻炼,他的全身覆盖着如钢铁般的肌肉。不过,这或许也很常见吧。 
问题来了,他的兴趣是制作甜点。 
他常在放学后,以巨大的双手拿着娇小的计量匙,窝在家政教室和女生一起做甜点。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比起任何一个女生所做的甜点,司的甜点总是技压群“雌”,好吃得没话说。 
那堆女生怀着敬意为他取了一个什么“世古口大师”的绰号,还常把崇拜信件塞进他学校的鞋柜中。 
我完全无法理解。 
“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怎么啦?” 
司盯着画面中疯狂舞动——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不过似乎是在做菜——的广濑美一,这么问我。 
我本来想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随即打消了念头。 
因为,司的视线已经完全盯死在画面上。 
“反正就发生了很多事。我看你现在好像很忙的样子,待会再说。” 
不论和处于这种状况下的司说什么,都只是白费力气。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 
司突然“喔”地一声。 
“喂,你看到刚刚的重点没?那可是神之泡沫呢。” 
莫名其妙。 
那个“神之泡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呀? 
我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是仔细一看,司的神情既严肃又认真。他正卯足了劲在那大本笔记本上——普通笔记本一到司的手上,看起来就像是小手册一样——不知道在抄写什么东西。 
终于广濑美一纵身空中一个大回旋。 
当他在空中旋转的瞬间,广濑美一的双手一边在半空中翩然舞动,双脚则软趴趴地弯成折形。画面此时不知为何以特效处理,不但蝴蝶与星星满天飞舞,还打上了光景。 
“奇——异幻——觉!” 
广濑美一着地后,随即这么喊着。画面接着出现一个纯白蛋糕的特写。没错啦,那是一个很漂亮的蛋糕,看起来也很好吃。但是,蛋糕不过就是蛋糕嘛。果然,真的是莫名其妙。这到底与奇异幻觉有啥关系啊。 
的确,就某种层面而言的确算是“奇异幻觉”也说不定…… 
我持续顶着这些问号,转向司一看,发现那家伙瞳孔中出现星星,嘴巴半开,紧盯着着电视不放。 
而且,他还喃喃自语着: 
“出、出神入化呀……” 
我打从、心底,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家伙除了这一点什么都好呀……) 
好不容易,节目终于播完了。 
司精神恍惚地凝视着沙暴狂扫的画面,似乎还沉浸于某种余韵之中。 
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出声叫唤他: 
“喂,司。” 
“啊、啊啊。” 
司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 
他刚刚似乎真的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你还好吧。” 
我话中有话地这么问。也不知道我话中真意传达出去了没,只见司干脆地点点头。 
“那当然。喂,你刚刚看到没?广濑先生的那一招。” 
看来似乎是没有传达出去。 
“看到啦,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切!” 
司不满地咂舌,随即起身。他拿下挂在墙上的外套,手直接伸进袖子。 
“喂,你要到哪儿去了?” 
“抱歉,有亲戚来住我们家。那人很罗索,把他吵醒的话就惨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外面……你有想好要去哪儿吗?” 
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毕竟这种乡下地方,这时间还开着的店可说是少之又少。 
“想好啦。我有个学长在卡拉OK打工,大概可以免费入场呢。” 
“卡拉OK喔……” 
我是个音痴。可不是我在吹牛喔,我连儿童节目的主题曲,都会差半音呢。 
“也不一定要唱歌啦。” 
司似乎考虑到这一点而这么说。 
虽然那张脸和体形感觉很粗线条,不过司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做菜时的司反而较能贴切地显露出他的本性。 
我半开玩笑地试着这么说: 
“好,那我等会儿就来唱唱“反斗小王子邪留丸”的卡通主题曲。” 
“真、真的要唱喔?” 
司露出异常嫌恶的表情。 
这家伙不单纯是因为替我着想,其实也不想听到我的歌声呀…… 
§§§§§§§§§§§§§§§§§§§§§§§§§§§§§§ 

我和司在半年前还不是朋友,而且根本八竿子打不到关系。 
我们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而已。 
那样的家伙自然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正因为是那样的家伙反而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普通情况下也压根没想过要和他做朋友。那时候也不 

曾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吧。 
我们相识的契机,是雨。 
是春季总难止息的蒙蒙细雨。 
那一天,我走在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我才刚在升学指导的个别面谈中,遭受所有志愿校都被判定“D”的打击。 
补习班的老师的脸皱成了一团。 
“看来只好降低志愿标准了呢。” 
他似乎相当不耐烦地这么说。 
虽然语调客气,但他整张脸都写着<给我去重新修过再来!> 
我因此相当忧郁。 
因为母亲看到这种成绩一定又会说: 
“那读本地大学就好了嘛。” 
即使我升学,母亲可能也希望我继续留在伊势吧。虽然,她总把“只要你喜欢就好”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不过只要一提起志愿校,她所推荐 
的绝对是本地学校。如果要力排众议离开这里,就必须拿到一定标准的成绩才行。 
被判定为“D”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有什么办法呀?” 
我凝视从天而降的无数雨滴,这么呢喃。 
“谁叫我老爸以前也是个笨蛋呢。” 
那时的雨下个不停,总之心情郁卒到了极点。 
后来我走过不知为何仍保留着火警了望台的古老车站前面,穿过铁轨,进入通往我家的捷径--“世古”。所谓的世古是意为小径的方言。据 
说这是从很久以前流传至今的说法,也有很多人像司那样把这个词汇当作名字。在某些地区,有时一个班上还会有大概三个人叫做世古或世古 
口。我初恋的那个女生那是小三时的事了--就姓世古口。 
像这种情况也只会发生在这种历史悠久的小镇中吧。 
那种深刻的历史记忆同时会出现在街道上,像伊势这儿有很多蛮特别的木造房屋。屋子正面相当狭窄,不过却狭长地往后头延伸。也就是俗 
话说的“鳗鱼被窝”型房子。据说这种独树一格的形式叫做“妻入町屋”。(注:町屋为三角屋顶的狭长木造房屋,而正面大门设于屋檐的三 
角部分那一面的町屋称之为“妻入町屋”。) 
我低着头走在那种町屋前。 
然后, 
才一拐弯,一个庞大的背影便映入眼帘。 
看到那特征强烈的脸庞及身躯,我立刻就知道是那个世古口司。但是,他怎么会在这样的雨天,蹲在路边呢? 
我走过时偷瞄了几眼,发现司的脚边有两只小猫咪正在“喵喵”叫。 
好像是被遗弃的野猫。 
我在那一刹那便掌握住情况的全貌。简单来说,这个大块头发现小猫咪被遗弃在世古边。然后呢,就帮那些小猫咪撑伞。然后呢,现在大概 

正在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是好。 
像这样的小猫,不用多久就会死掉了…… 
遗弃小猫的人或许期待有人把它捡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遗弃根本就和谋杀没两样。 
国中时,也曾有小猫咪被遗弃在校园中。那些小猫咪可爱得不得了,很多人都会去喂它们,小猫咪看起来似乎很有精神地生活着。我经常轻 

抚它们背部柔软的毛,而它们还会从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真的好可爱。光看着它们在阳光中睡懒觉的样子,一股幸福感就会从心底油然而 

生。 
不过在连假结束后,小猫突然不见了。 
我不禁猜想可能是被谁捡走了吧。小猫不见了,虽然感觉上有些寂寞,可是只要想象它们终于能在某户人家享用美味饲料的情景,就会为它 

们开心。你们可要多吃一点,赶紧长大喔,我有时候会这么想。 
但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不久后,我在走廊上从女生的对话中听到了我不想听到的消息。 
“喂喂喂,听说小猫咪死掉了耶。” 
“咦~真的吗?” 
“好像是在连假结束后,工友伯伯一来就看到它们在脚踏车停车场的角落那缩成一团。伯伯以为它们还活着,拿着饲料想去喂,看它们动也 

不动觉得奇怪,伸手一摸才发现它们都已经变得冷冰冰的了。” 
“那,后来咧?有把它们埋起来吗?” 
“没有啦,听说在丢可燃垃圾那一天扔掉了。”
“呜哇~烂透了~~好恨呀。” 
你才烂透了呢,大白痴! 
其实那些女生也没错,我却在心底狠狠地咒骂她们。之后便整个人沮丧不已。什么大白痴呀,我有资格说那种话吗?我之前有考虑过那么小 

的小猫咪根本没办法熬过来吗?我自己又曾做过些什么?我又曾想过要去做些什么吗? 
小猫咪在连假期间根本没有任何饲料可吃。而且那时候还下着雨,是大得不得了的倾盆大雨。小猫咪终究没能熬过来。 
只要一想起小猫咪那时的情景,它们柔软的毛和蕴藏于其中的暖意就会让我跟忧郁,而且还有些许忧郁。忧郁之后,我仍蹑手蹑脚地从司背 

后走过。终究没有任何事是我帮得上忙的。 
何况我也怕这么没头没脑地牵扯进去,又得再次经历那种悲伤。死在脚踏车停车场的小猫咪的柔软及暖意,让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脚步。不论 

我走到哪里,雨声总是如影随形。每当我想起司的背影,便会急忙将其逐出脑海。 
回到家后,时间一如往常地在我吃饭、看电视、看漫画的过程中流逝。那是个无聊又普通的一天。 
可是晚上十点左右,我听到母亲的叫声。 
“裕一,有朋友来找你啰。” 
这种时间是谁啊,我边像边走到玄关,竟然看到世古口司站在那儿。他全身湿淋淋的,胸前抱着以毛巾包裹住的小猫。 
“那、那个我……抱歉,突然跑来找你。” 
司听起来有些怯懦。 
“你、你可以养猫吗?” 
我哑口无言。 
我和司只能算是同班同学,一点都不熟。可是,他为什么会来找我呢?说不定是刚刚经过时被他看见了,我这么一想忽然间不安了起来。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 
“你怎么会到我--” 
家这里来呢,接下来的话全部消失在嘴里。 
因为我看到司的胸前塞着一张纸。 
和他的衣服及身体一样,那张纸也被雨淋湿了,也因此内容稍微透了出来,“班级通讯录”的字样隐约可见。也就是说,司挨家挨户地拜访 

他所知道的同学家,然后逐一拜托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养猫。 
我想着,他是白痴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 
在这样的雨中,全身淋得湿漉漉的,想尽办法要找到人收养被遗弃的小猫咪。 
而且,还持续努力到这么晚。 
已经十点了耶。 
我感到愕然。 
我在极度愕然之余,甚至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焦躁。 
然而,我不经意间发现司只抱着一只小猫。在世古中看到他时,应该还有另外一只才对。 
“那、那另一只猫怎么啦?” 
“加藤同学拿去养了。” 
司说出同班同学的名字,感到很开心。 
那看来甚至是有些傻气又爽朗的笑容,他大概是真的为此乐昏头了吧。 
可是,司随即露出“咦”的狐疑表情。 
“戎崎同学,你怎么知道还有另外一只呢?” 
“啊……” 
完了。 
这家伙根本没发现我当时打那儿经过。 
我为之语塞。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在那瞬间,不知从哪传来“咯嚓”一声。从家里狭窄的玄关中,司看来特别庞大。看来比平常还要大得太多了。那或许是因为我家玄关所致 

,可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我又咽了口口水,那咕噜声听起来特别响亮。司手臂中那只娇小的猫咪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瞧它那双瞳孔中反射出 

我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而且拼命想要隐藏那副样子的我,都映射在小猫澄澈的瞳孔中。我整张脸像个大白痴一般,僵直着身子无法动弹 

。 
小猫咪“喵喵”地出声叫。 
“怎么啦?” 
司问我。 
“啊,没有……” 
“抱歉,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啊,嗯……” 
“不行,对不对?” 
怯生生地,我点点头。 
“我妈对猫很感冒的。” 
“这样啊,没关系。” 
司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对不起这种时间来打扰。对不起提出奇怪的要求。那不断重复的相同言行甚至让我都为他觉得难堪,只见他卑躬 

屈膝地频频低头。而他到最后还是说着对不起,一边开门离去。“啪嚓”一声,门应声关上。 
而我就这么被单独扔下。 
是的 
被扔下。 
“…………” 
屋外雨声沙沙作响。 
玄关的灯光昏暗。 
耳边传来母亲在里头看电视的声音。 
“…………” 
眼前浮现司湿透的背影。 
耳边响起小猫咪“喵喵”的叫声。 
心头闪现自己偷偷摸摸地从司背后走过的模样。 
“…………” 
在找到饲主之前,司大概都会不停奔波吧。 
“怎么啦?你朋友回去了啊?” 
步出走廊的母亲,以惯有的悠哉语气这么问。 
我很想说些什么,话却卡着出不来,刚张开的双唇又闭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直打转。像个笨蛋,某个声音否定了那种感觉。但是,那打转的漩涡却更强而有力地吸走我的心。妇人之仁、糟糕透顶 

,我这么想。但是,双脚却同时动了起来,慌忙套进破破烂烂的运动鞋中。运动鞋还没有干,脚一伸进去,湿濡的布面就紧贴住皮肤,感觉很 
恶心。 
一会神,我已经放声大叫: 
“我出去一下!” 
然后,我抓了一把伞冲出家门。我慌张地四处张望,这才在持续下降的雨滴那头,看到司庞大的背影。我朝那背影跑去。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我很清楚那是理所当然的。 
再怎么说我都是个曾经什么都没考虑地去疼爱小猫咪,什么都没考虑地丢下它们不管的人。是个曾经无所谓地想些什么“好在被捡走了”的 

没责任感的人。 
即便如此—— 
至少,我因该还能够陪着司一起低头。 
§§§§§§§§§§§§§§§§§§§§§§§§ 

<电光石火!电光石火!轰隆隆隆隆隆--!> 
我们的确是免费入场了。 
不过,那是一家看起来怪吓人的廉价店,我点的葡萄汁像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墙面上随处可见调漆或破洞,桌子也歪歪斜斜的,就连隔音也都烂透了。隔壁包厢的歌声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包厢似乎已进入“永无止境的动画歌曲”状态了。 
<我那撼动大地的铁拳呀!吼喔喔喔喔喔--!> 
相当惊人的吼叫声。 
那冲击波穿越墙壁冲进我们的包厢,桌面上的玻璃杯甚至被震得花枝乱颤“喀答”作响。 
吼叫声紧接着益发高亢。 
<电光石火!电光石火!轰隆隆隆隆啊啊啊啊啊!> 
喀答喀答喀答。 
桌上的玻璃杯微微颤动着。我和司动也不动地呆滞了好半晌,简直就像是被那颤动的玻璃杯施了魔咒般,紧盯着它们不放。太神了吧,动画歌曲,我想着。好神奇的能量呀。 
喀答喀答喀答。 
玻璃杯持续不停地晃动。 
“学校最近情况怎么样!?” 
我趁歌曲进入间奏时叫道。然后,拿起晃个没完的玻璃杯,喝点葡萄汁润喉。真的好淡啊。 
“还不就是老样子!” 
司也叫道。 
“之前有举行过三方会谈就是了!”(注:日本导师、父母与本人同时面对面,针对学生就业、升学或学习状况所进行的面谈。) 
“嗯,我家也有接到通知!” 
“啊,怎么啦!?” 
“我妈一个人去了。” 
我们真的是在大声嘶吼。不这样的话,我们的声音就会被隔壁传来的歌声掩盖住,根本听不到彼此在说什么。 
“老师怎么说?” 
“糟透了!” 
是的,真的是糟透了。 
毕竟,我平常功课就已经不是很好了。再加上这次生病被迫长期住院。不但不能去上课,不能去补习,也不能考模拟考。再一年就要考大学了,这情况真是糟透了。虽然我有试着多少念点书,不过看这情况成绩只会越来越退步。更惨的是还得考虑到出席天数的问题,照这样下去连升级都有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留级。 
……据说母亲从我的导师那听到诸如此类的消息。 
“反正到时候还可以重考之类的,总有办法的嘛!?” 
“我绝对不重考!” 
绝对。 
一旦决定重考的话的确会比较轻松。当然啰,毕竟多一年的缓冲时间。如果想要快活一点,或许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这样就得白白浪费一年。我只不过才活了十七年,所谓的“一年”等于我整个人生的百分之五点九。虽然还不至于说是“永远”,然而对目前的我而言,却是一段长得吓人的时间。一旦决定重考,就必须虚掷那么一段时间,继续生活在这个小镇上了。 
那真是糟透了。 
早那么一步也好,我想到其他地方去。 
远那么一点也好,我想到远方城市去。 
明白我心意的司,似乎相当苦恼地出声。 
“唔……” 
我也出声。 
“唔……” 
隔壁包厢仍旧持续传来动画歌曲。 
<电光霹雳!电光霹雳!咚隆隆隆隆隆啊啊啊啊!> 
歌词和刚刚有点不同。 
好像进入第二轮了。 
<我那撼动时空的英魂呀!吼喔喔喔喔喔!> 
时空啊,我还真想撼动看看呢。 
但是,在现实中被撼得直打哆嗦的应该是我的“英魂”吧。只要一想到“将来”那玩意儿,就觉得好忧郁。 
只不过当我看向司时,却发现那家伙的表情严肃极了。 
明明就是我这个旁人的事,他看起来却比我这个本人还要烦恼。 
我好喜欢这个身体大得很夸张,嗜好也怪得很夸张的朋友。事先声明,我可没什么其他怪怪的意思。悲伤时,司就会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快乐时,他就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如果寂寞,他就会很寂寞似地蜷缩起背部来,饿了,肚子就会咕噜咕噜叫(而且还叫得相当响亮)。 
司真的是率直又单纯得吓人。 
一般人是在很难做到像他这样子。像我就不可能,某种类似自我意识的奇怪硬块,始终卡在心底一隅;我在悲伤时反而会想大笑出声,开心时其实想象摇尾巴的小狗尽情欢乐,实际上却会流露出无聊至极的神情,简直像个大白痴。然而,就算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无济于事。我就是没办法像司一样真情流露。 
没办法像司在那个雨天所做的-- 
两只小猫咪如今都健康成长,很快乐地生活着。第二只猫后来被隔壁班女生领养。听说,司还常会去探望小猫咪。 
我勉强对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万一真的不行的话,还有那种烂到不行的野鸡大学嘛。” 
“话是没错啦……可是你妈她,会答应吗?” 
“可以干脆下跪的呀。而且别看我这样,短期冲刺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会尽全力拼到底的。” 
隔壁包厢传来更激烈的嘶吼声。 
<电光石火!电光霹雳!轰隆咚隆隆隆隆隆隆啊啊啊啊啊!> 
歌曲似乎来到了最高潮。 
包厢所有人都一起加入合唱了吧,那音量可说是石破天惊。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女孩子的声音。到底有多少人呀? 
我们不自觉地都听傻了。 
<我那撼动时代的嘶吼呀——!呀啊啊啊啊啊——>我想在那一瞬间,整栋楼都为之动摇。 
不,说不定那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隔壁热烈的气氛不断升高,似乎即将沸腾。<呜喔喔喔!>或是,<咻呜呜呜——!>或是,<呜喔呀呀——>诸如此类的叫喊声接连传来。怎么能High到这种地步呀。惊愕之感已升级成佩服了。“好神喔。”司拍拍手。“太神了呢。”我也拍拍手。“总而言之,裕一你会有办法的啦。”司边拍手,微微一笑。 
那一天。里香罕见地主动跑到我的病房来。 
“怎么啦?里香。” 
我赶紧将书签夹到书里问道。 
我正在看里香借我的芥川龙之介。我其实根本就不想看什么芥川龙之介,只是不看的话里香又会抓狂,没办法只好看了。话虽如此,读了之后意外地发现芥川龙之介先生还真有趣呢。该怎么说呢,我想他应该是个蛮怪的人吧。 
我再次对一声不吭的里香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里香还是没回答,径自沉默地往这儿走来。 
“喂。喂。” 
里香从我手中拿起那本书。接着,“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由于书里夹着书签,所以总会翻到夹书签的那一页。 
“你在干嘛呀!” 
唉,老天哪,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是看我来了,就急急忙忙地把书签夹进去,再把书合起来,对吧。” 
“唔……”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以前。我也像现在这样在看书,里香也像现在这样走了进来。然后,里香从我手中把翻开的书一把拿走后,立刻就把书合上。 
接着,只见她坏心眼地笑说: 
“你看,这样就不知道看到哪一页了吧!” 
她是故意找碴。 
有够坏心眼。 
把书借我要我看的明明是她,不看就暴跳如雷的也是她,结果竟然还做那种事。受不了,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吸取教训后,这次才会把书签准备好。 
里香把书签从书里抽出来。 
“哼!那我就这样啊。” 
她随即把书合上。 
我发出惨叫。 
“啊!你干嘛啦!” 
“这只是小小的惩罚而已呀。” 
“罚什么东西啊,还惩罚哩!我又没犯什么罪!这样就不知道看到哪了啦!” 
“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啰嗦呀。” 
她可爱的脸庞皱了起来。 
“先别管这个了,陪我一下啦。” 
“啊。什么?” 
今人措手不及的转折。 
我完全来不及消化。 
“喂,快一点嘛。” 
然而,里香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我怎么想,背对着我迈出步伐。她打开房门,在那儿转过头来。 
“你在做什么啊,快来啦。” 
“要去哪?” 
“跟我走就知道了嘛。” 
眼看里香的眼神即将露出凶光。 
“我说了。快一点。” 
“好啦。” 
我没两三下就投降了。 
不论和里香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虽然,我也会觉得好歹给个狗屁不通的理由都好呀,这样也可以省下彼此的一番唇枪舌战。里香永远都是“问答无效”的。像这种时候,除了不理她,就只能顺从她。 
然后,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不理她。 
或许因为里香是个美女吧。 
我站起身,双脚套进拖鞋。 
“好了,走吧。” 
※ ※ ※ ※ ※ 
我简直像条金鱼大便一样,紧紧跟在里香屁股后头。即便如此,我还是狐疑她到底要到哪儿去。光是这样不停走路也很无聊,所以我开始再三端详起她的背影。 
今天的里香穿着两件式条纹睡衣。衣服的尺寸似乎大了点.里香双手几乎有一半都藏在袖子里。不过,耶还真是一副娇小的身躯。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呢?一定会完全隐没在臂膀中吧。 
当里香踏出右脚时,单薄的睡衣布料便会隐约浮现她左侧肩胛骨的轮廓。踏出左脚时,右侧肩胛骨的轮廓便会随之浮现。而视线顺着往下移,看着那直到腰部的曲线,心头便不由得小鹿乱撞。 
我整张脸自然而然转为潮红。 
(唉,我怎么会这么邪恶呢,我这个人实在……) 
十七岁的男孩子,说起来就像是不纯洁的集合体般。 
说不定是察觉到我那带有邪念的视线。 
里香倏地转过头来。 
我们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就这么对上了。 
我瞬间陷入极度焦虑中。 
“干、干嘛啦。” 
她是不是发现我死盯着她不放。果真如此的话,里香一定会怒不可遏,说不定还会被狠狠地呼巴掌。 
“怎、怎么了啦?” 
里香没有回答我,接着又再度转向前去迈开步伐。 
我真的搞不清楚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喂.里香。” 
“怎样啦。” 
“要去哪里啦。” 
“跟我走就知道了嘛。” 
“跟我说有什么关系啊。反正我们能去的,也只有这个医院里而已呀。是要到餐厅喝杯果汁什么的吗?” 
“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啰嗦呀。” 
那口气简直像在驱赶讨人厌的蚊子一般。 
“跟着我走就是了,闭嘴啦。” 
我悠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女人。或许,至少得严厉地凶上她一次才行。我又再次为了杀时间,想像起自己在里香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没错,严厉地凶上她一次。 
对她大吼“吵什么吵啊,给我闭嘴”之类的。 
(不行啦……根本就没办法想像……) 
倒是尽情想像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则一点问题也没有。 
当我想着那些事情的同时,里香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眼前是双扇式的门。门上方写着:手术室。 
我才在想“不会吧”,心中忧虑果然立即成真,里香已经走进了手术室。 
“喂,喂,里香。” 
我慌张地跟在里香身后。 
“不行啦!会被骂的啦!” 
“不要紧。被骂的话,就说是被裕一硬拉进来的不就得了。我呀,可是最会假哭的呢。” 
虽然里香面露笑容,可是我总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裕一有进过手术室吗?” 
“没有耶。” 
“我也是。原来里头长这样啊。” 
我和里香并肩站立,一边环视室内。 
这里比想像中要大得多,几乎是两个六人房并在一起的空间。有个像是用来摆放物品的架子占据整个墙面,室内一角排列着三罐类似氧气罐的东西。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仪器,放置于室内各处。我知道的就只有心电图荧幕和点滴架而已。 
然后,室内正中央是手术台一 
手术台上有层黑色塑面软垫,如今被绿色的布覆盖着。正上方则是像倒扣碗公般的照明装置。碗公里等距排列着十颗灯泡。 
“裕一,你躺躺看啦。” 
里香说着,便“砰砰砰”地拍打手术台。 
“我.我躺躺看?” 
“还有其他人在这儿吗?” 
里香似乎特别开心。 
她露出笑嘻嘻的模样。 
话说回来,这或许是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开心的里香。我同时也有个新发现,超开心的里香比起超不爽的里香,要可爱千倍、万倍。她明明就可以这么可爱的呀,如果每天都能像这样笑口常开的就好了。 
“咳咳。” 
里香故意清清嗓子。 
“那么,手术即将开始。” 
“啊?” 
“首先从喉结下方至胸口处,将胸部从中切开,胸骨也要切开。等看到心脏时,就以人工心肺装置维持血液的流动——” 
我开始紧张起来。 
“等、等一下!你手上拿什么东西呀!?” 
“手术刀呀。” 
“手、手术刀!?” 
有支细长的银色刀刃在里香手中闪耀着光芒。“哼哼”里香边笑边将那支手术刀伸向我。 
“住手!喂,别闹了,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就放在这里啊。” 
里香指向就放在手术台旁的推车。我一看,那儿的确好端端地摆着手术刀、注射器或剪刀等用具。 
“相信我,没事的。” 
“信什么啊!要相信什么东西呀?” 
“那么,开始啰。” 
里香以演戏般的语调继续说,然后把手术刀凑得更近了。那把手术刀闪着冷光,当那光线抵达视网膜的瞬间,我不禁想放声大叫。 
就在同一时间。 
“谁在里面吗!?” 
手术室的门扉突然敞开,还传来这样的声音。 
是亚希子小姐! 
里香在慌乱中急忙蹲下,而我则直接从手术台侧面滚落。虽然腰和背部同时重重摔到地面,我还是忍痛潜进手术台下。而里香早已经躲在里面了。 
那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狭小空间,我和里香面对面,膝贴着膝。 
(等等,别靠过来啦!) 
(那有什么办法嘛!) 
(啊,碰到了啦!有没有搞错呀,大白痴、大色鬼!) 
(别、别打了啦!会被发现的啦!喂!) 
我们光掀动嘴唇,以唇语互相叫骂。 
亚希子小姐发出‘‘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在手术室中来回走动。应该是在确认有没有人在吧。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手术台.也就是我们的藏身之处。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亚希子小姐杀掉的。 
我和里香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敢再对彼此怒吼,只能屏息以待。 
亚希子小姐的双脚近在眼前了。 
那双脚停了下来。 
(惨、惨了……) 
然而.我却察觉到有件更惨的事一触即发。 
因为.里香的双颊正微微颤动着。 
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会在那些不能笑的情境中,没来由地涌现笑意。里香似乎也陷入了那种状态。在这节骨眼上笑出来,绝对会被发现的。届时大概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不定连长椅锁都会随之复活。 
既然如此,没办法了。 
我伸手捂住里香的嘴,而里香在那只手下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即便我已使劲地压住,仍有微弱的声音从指尖溜了出来。我感到背脊一凉。 
被听到了吗? 
然而,幸运的是那声音似乎并未传到亚希子小姐的耳里。亚希子小姐再次发出“啪答啪答”声响移动脚步。那脚步声逐渐远离,终于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关门声。 
“得、得救了。” 
确定亚希子小姐离去后,我吐出憋了好久的那口气.并将手从里香嘴上移开。 
里香的笑声也在同一时间响彻整个手术室。 
“裕一.好好笑!你刚刚睑在抽筋耶!啊哈哈哈,好好笑!”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想笑的喔!” 
“可是就真的在抽筋嘛!” 
“是谁害的呀!” 
我怒吼时还挺认真的。不过,一看到眼前里香灿烂的笑脸,那股怒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像这样哈哈大笑的里香……果然还是比生气时要可爱上千倍、万倍呢!…… 
我的心房似乎随之变得闪耀无比,一回神双眼也因笑意而眯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玩喔。” 
里香依然乐不可支。 
我则开始发牢骚。 
“一点都不好玩啦。” 
但是。那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其实还真的蛮好玩的。 
因为我看到里香那样的笑容。 
光凭这点,今天就是最棒的一天了。 
“不过。还好我们没有被发现呢。” 
“对啊。” 
我点点头。 
“被发现的话,绝对会被杀掉的。” 
我们如今正走在通往屋顶的阶梯上。不知道为什么.里香说想去那走走。 
屋顶的铁门很沉重,而且还生锈,瘦弱娇小的里香开门时看来似乎很吃力。我从她背后伸出手,帮忙开门。里香隔着我的手臂,有些害羞似地微笑。 
(果然笑起来完全不同耶……) 
一步出户外。冷风便将我和里香包围。那些刚洗好的毛巾、床单等就晾在屋顶上,全被风灌得鼓鼓的,一边翩翩翻飞舞动。那副光景简直就像丧生于医院的人们,千万魂魄化为幽灵现身。 
不知道有数以万计、或是更多更多的生命,在这医院中陨落。 
那无法计数的生命远多过这些布的数量。 
而且.今后仍旧会有无数的生命将毫无止尽地持续陨落。所谓的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而我们如今正住在这儿。 
身旁的一切似乎太过理所当然,所以我以前也几乎不曾意识到这些。反正,我的病情也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如今不同了。我和里香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似地,一边回避着那些纯白的毛巾及床单,一路走到扶手旁。 
全小镇就在眼前一览无遗。 
感觉上似乎比在病房看起来,显得更为清楚鲜明。 
炮台山的绿和神宫的绿像座隆起的小岛,悬浮于灰色的小镇中。冬季的晴空,反而使那从天而降的澄澈洁白日光显得黯淡孱弱。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整个小镇感觉上毫无人气。好像所有居民都已经抛下家园,远走他乡。说不定就只有我和里香被丢在这儿诸如此类的无聊妄想缓缓浮现脑海。 
“喂.你怎么不问我呢?” 
里香一站定.便这么问。 
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反问道: 
“问?问什么啊?” 
冬天强劲的冷风呼啸着。里香那又细又长的头发随风摇曳。我呆呆凝视着那舞动的发梢。 
“我的事啊。” 
“你的什么事?” 
“我的身体状况啦。” 
心脏在忽然间为之悸动。 
的的确确,“噗通”的一声。 
“你应该知道了吧。至少也知道情况不太好吧。” 
“唔,嗯……” 
“我很明白,你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光从你的态度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你什么都没问过吧?我最讨厌像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感觉了。” 
她停顿了一阵子。 
里香一定是在等。 
等着我开口。 
我了解这一点,所以问道:“很糟糕吗?” 
脚下顿时开始摇晃。那种感觉仿佛是半夜偶尔梦见从某处坠落,然后在慌乱中惊醒一般。 
“我大概会死掉呢。” 
里香说这话时,不知为何脸上竟挂着笑意。 
“几乎已成定局了。” 
在那一瞬间,我的视野急速扭曲。简直就像是水晶体变成了高性能的鱼眼镜头。任何事物看起来都变得格外清晰.就连枝微末节都能尽收眼底。扶手已经严重锈蚀.斑驳的白漆让指尖感觉刺刺的。里香置于其上的手看起来真的好小好小。小得似乎欠缺紧抓住命运或幸运的能力。她的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像她这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会想要留指甲吧,也会想涂指甲油吧,可是,病人是不被允许做这些事的。因为在紧急情况下,例如因痛苦而胡闹挣扎时,留指甲有可能会抓伤医生或护士。 
她全身上下随处可见诸如此类令人悲怜的情况。 
没染过的长发,全都是因为长期住院不能上美发沙龙所致。那一头长发正诉说着她漫长的住院生涯。其实,初见面时我就已经察觉到她是长期住院了。… 她这几年应该也没买过什么衣服。从早到晚,日复一目.始终都穿着睡衣。穿睡衣以外的服装是不被允许的。充其量也只能挑挑睡衣花样而已。当然,化妆同样是不被允许的。睫毛膏、眼影、腮红、口红……像这些同年纪女孩该有的东西,说不定里香连一件都没有。 
这些东西她都被剥夺了。 
今后,她还有更多东西将陆续被剥夺。 
“是、是哪里病了呢?” 
虽然是自己的声音,听来却好遥远。 
整个人感到头晕目眩。 
就像是血液不足,血流不到头部的那种感觉。心脏。你知道瓣膜吗?在心脏像水泵一样输送血液的时候,防止血液逆流的东西。那个没办法好好运作。听说.唯一的办法只有动移植手术,可是因为我的组织很脆弱.所以失败的可能性很高。” 
里香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那语调简直像在陈述前天的晚餐一般——还蛮好吃的啦,只不过辣了点,如果放点香草就好了—— 
里香以同样的音调继续说: 
“这是遗传性的。爹地也是同样的病,以前都在住院。爹地他呀,在我八岁那年毅然决然动了手术。第一次时失败了,医生尽全力想挽回,又勉强动了第二次手术,结果最后还是救不回来。他在手术中途,心脏就停了。因为有过那样的经验,医生都很怕为我动手术呢。” 
“可、可是,你爸爸的手术是在十年前吧?这么说来。现在的手术要比那时候进步多啦。” 
“的确,成功率好像比爹地那时候高多了。” 
里香的头微微一动。 
看来像是垂直点头,也像左右摇头。 
“但是,毕竟还是像一场赢面不大的赌博。” 
一听到赌博,父亲撕烂马票的背影随即浮现心头。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总是一直在杠龟。所谓的赌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赢的机率微乎其微。不过,赌马输了顶多就输钱而已。只要把杠龟马票撕烂、扔掉,然后想着下次再赌一把就好了。但是,里香如果输了这场赢面不大的赌博,输掉的可是她本人的一条命。 
那就没有什么“下次”了。 
绝对没有。 
“如果要动手术的话,不先做好心理准备是不行的。像爹地一样。” 
“像你父亲一样……是指……?” 
“爹地他呀,在动手术前有带我去山上。说是小时候还很健康的时候,常去玩的地方。其实,他根本就不能爬山。只是勉强撑着带我去的。我想。爹地那时候一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后来也忘记那座山在哪儿了。毕竟当时我还小,而且爹地也没说那座山的真正名字。爹地他呢.只叫那座山‘炮台山’。” 
“咦。那不就是——”里香点点头。 
“是裕一告诉我的呢!那座山就是炮台山的事。” 
我紧追着里香的视线。 
炮台山就在那里。 
里香与父亲最后的回忆,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后,出游的地方。我想起里香在病房中的模样。里香常会陷入沉默,始终凝视着窗外。 
(原来如此……) 
里香是在凝视龙头山。她是在凝视着蕴藏于其中的回忆。她是在想着和自己生同样的病而死去的父亲。 
此外,或许也想着自己短暂的生命。 
“我我好想再去那里看看喔。” 
过了好一会儿,里香呢喃道: 
“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熄灯时间一到,我就偷溜出医院。 
身体感觉特别倦怠。 
其实,如果不好好睡觉,让身体好好休息,检查数据就会变糟。检查数据变糟就代表情况恶化,而那可是非常不妙的。倒霉的话,就无法事先确定出院日期了。真伤脑筋耶,我想。为什么会搞到这副田地呢?是因为每天都跑出来吗?还是……因为有什么始终卡在心头吗? 
身体感到倦怠就是情况恶化的明显征兆。 
可是,我还是溜出来了。 
持续不停走在冬夜的街道上。 
整个小镇寂静无声,毫无人气。商店街上的每一家店都毫无例外地拉下了铁门,凉飕飕的寒风穿过拱廊下方,不停闪烁的红色信号灯,使柏油路面轮流染上红与黑的色彩。 
抬头一看,头顶挂着半月。 
数颗冬季的一等星追随于四周。 
即便是天狼星,也都因月光而比平常显得黯淡。 
“咦,怎么啦?” 
我“叩叩叩”地敲敲窗户后。司立刻帮我开窗。 
“你昨天也来过啦,像这样每天溜出来好吗?不会被骂喔?” 
我咧嘴一笑。 
“不太好,会被骂的。” 
“身体怎么样?” 
“也不太好。” 
我持续咧嘴笑着,一边爬过窗户。 
“唉,真是伤脑筋耶。” 
“伤什么脑筋?” 
“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吗?我受人之托,得去照顾一个乱七八糟的女生呀。” 
去卡拉OK的那一天,我倾吐了一大堆关于里香的苦水。这种日子哪过得下去。我不知道有哪个女生像她一样那么任性的……我对司像这样叨念个没完,排解内心苦闷。而司也对我深表同情。 
“不就是那个女生嘛。” 
整个人放松后,我便开始滔滔不绝。 
我席地而坐,开启电玩电源,接着开始打起射击游戏。“咻咻咻,,的音效大声响起。战斗机重覆高速回转,陆续击落出现在眼前的敌机。<Good.job>、<Let’s go!>、<You are the best!>。
当敌机窜出火舌时,副驾驶就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我埋头持续攻击出现的敌机。 
碰锵锵锵! 
响亮的音效。 
唔呜呜呜! 
有点小吵的副驾驶叫声。 
“那女生叫做里香吧?” 
“对啊对啊,听说那家伙会死掉耶。” 
“啊……” 
“好像是心脏瓣膜长得不好,组织又像海绵一样脆弱。说是动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听说她爸也是因为同样的病死掉的。” 
背后出现敌机。 
我重复高速回转,想将敌机甩掉,可是怎么样都没办法甩开它。对方的炮弹朝我飞来,受到轰炸时的“轰隆”声随之响起。画面右下方的机体图逐渐转红。右翼遭受轰炸、左翼遭受轰炸、引擎功率低落—— 
<Goddam!> 
副驾驶发出惨叫。 
“真是败给她了,真的。” 
“这件事,是你去问那个女生的吗?”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说什么很讨厌我这种暖昧的态度。她就是那种女生。该怎么说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所以啰,个性才会那么强烈吧。” 
机体越来越难控制了。 
也因此,我频频遭受敌机攻击。 
画面右下方的机体图终于染上整片血红。已经听不到副驾驶的惨叫声了。喷射逃生那时候就死了吧。不好意思呀,我的伙伴。 
画面紧接着一片漆黑—— 
白色文字浮现在黑色背景上。你已被击落。要再挑战一次吗?我连续击打“Yes”。 
“唉,其实我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住院住久了.整个人就会变得心浮气躁。我住院的头一个月。不是不能会客吗?光是那样子,就已经让我快抓狂了。里香她在医院一住就是好几年呢。” 
里香的任性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人就是这样。被放到痛苦的环境中,就会开始心浮气躁,没办法总是一笑置之。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而且,我和里香都只有十七岁而已。 
还只是孩子。 
根本不可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忆起里香的声音。 
<你真的很啰嗦耶!滚出去啦!> 
只要稍微惹到她,她就会立刻这么叫嚷。 
可是当我真的想转身离去时,她又会生气地说: 
<干嘛啦,连道歉都不会喔!?> 
一直以来.当我遇到这种情况时,总是手足无措、卑躬屈膝,像个白痴一样道歉再道歉,拼命想让她的心情好转。 
如今当我了解全盘事实后,只觉得里香那烦躁的声音未免也太悲哀了。 
<你这个白痴!不要再来了!> 
或许有一天,我连那样的怒骂声都听不到了。 
现在就已经距离我好远的她,或许会到一个真的好远的地方去。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乱无章法地操纵机体,持续战斗着。也因此,始终难以顺利完成任务。当我好不容易打到第三关时,黑夜已经开始逐渐被煌煌光明所取代。 
司始终陪着我。 
今天.司还得上学。 
“我回去啰。”我自私地这么宣布后,随即起身。 
“那、那个啊——” 
司是在我爬过窗框时开了口。 
“怎么啦?”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明知道那个叫做里香的女生那么任性,裕一还是愿意奉陪呢?” 
“............’’ 
“而且啊” 
“啊,天都亮了呢!” 
我打断司的话。然后,双脚套进放在窗边的鞋后,便迈出步伐。 
“司。真不好意思。” 
“唔,嗯。” 
“谢啦。” 
※ ※ ※ ※ ※ 
半月已经不见了。 
天狼星也不见了。 
破晓的天空晕染上亮银色彩,也因此感觉格外高远。就算挺直腰杆,伸长双手,也绝对无法触及那片天空吧。我的指尖注定只能徘徊于虚无的天空之中。惟独东边天际.由于即将抵达地平线彼端的太阳,而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一天开始了。 
又或许是结束了。 
不论来日无多的生命每天持续流逝、不论某人因此而受到伤害、不论某人受到了伤害连带使得其他某人也因此受到伤害、不论某个小鬼造成朋友的困扰,日常生活还是会一如往常般地开始、结束,而且不论在哪儿都是像这样永远持续重复着。正因为如此,日常生活才叫做日常生活。停在路上的车辆也好、道路的柏油路面也好、我所吐出的白色气息也好、所谓的“日常”都公平地寄生其中。 
即便是死亡,也都只是这种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没有人逃得了的。 
我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比起刚溜出医院时,身体感觉更为倦怠了。很明显的,这并不只是熬夜所致。像这种体内遭到腐蚀般的倦怠感,是旰脏不好的特有征状。 
这次的检查结果一定糟透了。 
※ ※ ※ ※ ※ 
医院一大早就闹哄哄的了。 
这对我而言,反而值得庆幸。因为在这一片吵嚷之中。早上才回来的我就不会那么醒目。我大大方方地从玄关进去.顶着一副“我去买一下果汁而已喔”、“我一下子就回来了呦”的神情,一边走向病房。 
我没让任何人发现,好不容易才回到病房。 
但是.我停下了脚步。 
因为。隔壁多田先生的病房门敞开着。为了避免房门关上.门下方还塞着门挡。病床空荡荡的。我的意思不是没人睡在上头,是床垫被整个翻了起来。那张光秃秃的病床所显露出的白色床架,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庞大动物的骨骼标本。 
空荡荡的病床只有两种解释。 
出院了吗?还是—— 
“嗨.不良少年。” 
是亚希子小姐。 
“你昨天又溜出去了,对吧?” 
亚希子小姐看起来睡眠不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还是有别的原因,她的表情臭得很吓人。 
我慌忙问道: 
“多田先生怎么了?” 
“昨天晚上,病情忽然恶化。” 
亚希子小姐边伸懒腰边说。 
“凌晨三点就去世了。” 
死了。 
那个色老头死了。 
“凌晨三点……” 
“嗯.所以我就发现你偷溜出去啦。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我要帮你瞒过去也很累耶。差一点就被护士长抓包了。懂不懂呀你,不良少年?” 
“嗯……” 
我点点头,径自走进自己的病房。脑袋瓜感觉似乎全都麻痹了,双眼也无法对视野内的事物准确聚焦。 
我精神恍惚地呆立于床前—— 
好不容易才忽然想起,多田先生送我的琥珀色糖球。我把那些糖果丢掉了。因为实在是难以下咽。我把它们丢进垃圾桶时,是不是还有发出“喀啷喀啷”声呀,我跑到垃圾桶旁试着翻找。看完的杂志、橘子皮、皱巴巴的面纸团、咖啡罐、吃剩的面包块、空的巧克力盒……我把那些东西拨开,手指探到垃圾桶底部。没有。手指只能碰触到有些肮脏的底部,却绝对无法触及那琥珀色的光辉。 
这也难怪,我把糖果丢掉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垃圾早就被收走了。 
咚咚咚—— 
耳边传来敲门声。 
“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亚希子小姐开门进来。 
她抱着一个似乎很重的大瓦楞纸箱。 
“怎么啦,亚希子小姐……” 
“这是多田先生托给我的东西。真是的,那个色老头.最后还要给人家添麻烦,真拿他没办法。” 
亚希子小姐说着,“砰’’地一声便将纸箱放在床边。然后,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随着“啪沙啪沙”的声响.眼前出现堆积如山的杂志。那简直就是“裸裸裸”的游行大会师。当然,主角全都是女生。 
《女大学生教室的诱惑》 
《情事燃烧之夜》 
《禁忌之夏十六岁》 
《火热眼镜女孩》 
《Free ladies&Big babies》 
《女体温泉人家被煮得热嘴腾的呢》 
《啊啊、记忆中的乳房呀》 
《萌运动小短裤》 
包罗万象的各种标题应有尽有。有字字珠玑的标题.也有老掉牙的标题。而有些标题正因为老掉牙,反而能营造出某种独特的韵味。内容应该都大同小异吧。人类这种生物的存在性,原来还有各式各样的形式呀。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那句话“上帝无所不在”呢?不,好像不太对吧。我那颗熬夜的恍神脑袋净想着这些事。 
那就是多田收藏。 
亚希子小姐数度往返多田先生和我的病房,搬运色情杂志。那数量真是让入瞠目结舌。我看那不只一百本,随随便便也多个十几倍吧。三十分钟后,我病房中一座A书山——那的确是座山——于焉成形。 
太壮观了。 
叹为观止。 
“这是多田先生拜托我的。” 
亚希子小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要我把这些黄色书刊给你。” 
“给我……?” 
“没错。也就是他的遗言。扯不扯?那个老头临终前一度恢复意识,我问他还有什么想交代的,他就要我把这些黄色书刊给你。我看,他本人应该也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吧。可是,他完全没提及其他任何事,就只交代了这件事。男人还真是笨蛋耶。真是无药可救的笨蛋。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你就满怀感激地收下吧。” 
亚希子小姐走出病房时,还顺便让那座A书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太妹踢”。 
翌日,我接受了检查。 
结果糟透了。 
所有数值全都一起飙高,达到红色警戒范围。主治医师震惊愕然,而亚希子小姐则是暴跳如雷。 
于是,长椅锁又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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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通往炮台山之路 


第1回 
夜-- 
病房内在熄灯时间过后便陷入一片漆黑。只剩窗帘没拉上的窗户那头,隐约透进些许屋外的光亮。在白色的微弱光线中,一切看来都像被着湿濡的光辉。天花板上如同鬼怪般的纹路、放在边桌上的热水壶和茶杯、写着OXYGEN(氧气)斗大字样的供气阀、点滴架、油漆剥落的床缘所有事物都毫无真实感,简直像身陷某个奇异的世界一般。 
完全睡不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最近我已经彻底变成了夜描子:在这种时间,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我一起身,便呆望着堆在床边的A书山。那是多田先生的遗产。所谓“虎死留皮”。而那色老头死了,留下了这些:而且,还留给了我。我也曾思索为什么是我,不过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因为病房就在隔壁,也有可能是我十七岁吧。 
我顺手拿起一本看看。 
虽然是废话,反正内容就是女生的裸体照,而且满满地整本都是。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从头裸到底。多田先生今年应该有八十了,即便如此,仍然收集了这么多这种东西。我笑了出来。因为太悲哀而笑出来。多田先生,你这个笨蛋!我哈哈大笑,一边这么想。你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呢。 
就是在那时候,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奇妙力量突然降临。 
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刺激我内心深处,不,是刺激这个称为“我”的人类的深处,并从该处激发出更大的能量。那既是湍流、浊流,同时也是激流。力道之强劲足以冲走所有一切。我起初感到困惑,然后便了然于胸。那或许是多田先生送进我体内的力量,也或许是原本就沉睡于体内某处的力量,硬是被多田先生唤醒了。 
我一直以来总是在逃避那股力量及其作用。 
刻意移开视线,这形容或许比较贴切。 
但是,如今那力量却突然在我体内起身,持续大喊:快起来,快起来啦!人不知道哪一天会死喔!在等待的期间,说不定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喔!快起来啦,笨蛋,叫你起来没听到喔!你到底是想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啦! 
我以右手试图握拳,不可思议的是.我全身上下都充满力量,完全不觉得倦怠。 
“好……” 
我呢喃着,接着便拿着手机到阳台去。 
虽然医院里禁止打手机,不过在阳台打多半不会被说什么。 
 
※ ※ ※ ※ ※ 

里香还没睡。 
“什么事啊……” 
她看到我。满脸惊讶。 
平常偷偷潜入女孩子的病房,难免会觉得难为情,然而如今的我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之下行动,所以能够处之泰然。从天而降的力量,简直像在操弄人偶似地轻轻移动我的手脚。 
我说: 
“我们偷溜出医院吧!” 
“啊?” 
“你不是说过,只要去炮台山,或许就能做好心理准备了。既然如此,很简单呀!走吧,到炮台山去。” 
“现在吗?” 
“只有晚上才溜得出去呀!只有现在了。” 
幽暗中的里香看起来好娇小。那身影几乎要和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就快消失不见了。但是,还不是现在,她人在这儿,我也还摸得到她。 
“反正有摩托车,你只要负责坐车就好了。” 
“ ............” 
“里香,走吧! ” 
“ ............” 
“十年前是你爸爸带你去的吧?这次换我带你去了。 ” 
里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那对瞳孔真的潜藏着好强大的力量,每次只要像这样被她盯着看。我就会立刻将目光移开。 
然而.如今的我由于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得以处之泰然。 
“我去。” 
终于,里香这么说。 
她的瞳孔中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光辉。 
“带我去吧!” 
 
※ ※ ※ ※ ※ 
 
“这个人是谁呀?” 
里香戒慎恐惧地指着司。 
司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哈、哈罗! ” 
是我把司叫出来的。 
因为我需要他的一臂之力。 
这家伙果然够朋友,即便我没说明是什么情况,司还是在半夜跑过来。顺带一提,司正戴着日本摔角界著名的虎面面具。他说因为堂姐在这医院当护士,不想暴露真面目。 
唉,只不过我觉得即便遮得了脸,也遮不了那过分庞大的身躯就是了。 
“这家伙是我的朋友--虎面人。虎面人是正义的使者。 ” 
里香仍一脸狐疑地仰望司。 
“好了,走吧。” 
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径自如此宣布。 
我打头阵,里香第二,司殿后。我们以这样的顺序,在走廊上迈开步伐。 
虽然,我们已经刻意避开护士巡房的时间, 不过仍得提高警觉才行。最大的难关就是恐怖十公尺。东楼没有夜间出入口,结果只能如往常一般,利用西楼的出入口。要到那里去,就不得不通过那条漫长的轮椅专用坡道。 
我们正朝那个难关笔直前进。 
正对坡道的医护站灯光如今也正大放光明。这道难关完全必须碰运气。端视留守于医护站的护士会不会看向这儿。 
我们绝对有那样的运气,我边想着边踏出步伐。 
毕竟。司才刚一度闯过这儿。 
“听好罗,要把身子压低。记得蹲着走,不可以回头喔。” 
我轻声说。 
虎面人和里香一起点头。 
“那好,要走哕。” 
见他们颔首,我便一口气冲出去。 
可是因为带着里香,我们的速度始终无法加快。恐怖十公尺.感觉上比平常要漫长多了。 
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那股凉意一定是某种预感吧。 
“你们在干什么!” 
大概走到一半时,耳边响起亚希子小姐的声音。 
“喂,全都给我站住!” 
惨了! 
被发现了! 
我焦急地大叫: 
“快跑! ” 
我们解除蹲姿前进,以普通姿势跑了起来。 
我心里一直挂念着里香,一回头,只见她拼命拔腿狂奔。不知道她这样子要不要紧。司当然是没问题。而在司的另一头,则是亚希子小姐。她双眼往上吊。来势汹汹地跑过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似乎足以撼动大地的声音。 
“裕一--!给我等等--!” 
恐、恐怖。 
实在是太恐怖了。 
亚希子小姐从坡道高处一口气跳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一般。从天而降的亚希子小姐VS堵在她面前的司--虽然亚希子小姐试图避开他,可是司庞大的手臂整个伸展开来,阻挡住亚希子小姐的追捕行动。亚希子小姐双眼闪耀着危险的光芒。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咻”地划过空气的声响,亚希子小姐结结实实地赏了司的大腿一记“太妹踢”。 
司“咕呜”一声,不禁跪了下去。 
“啊呀,虎面人!!” 
里香叫道。 
我强拉住里香的手。 
“里香,快走。” 
“可是,虎面人他……!” 
“别担心,虎面人可是正义的使者呢!” 
“可是、可是--” 
就在那时候,单膝跪地的司以左手比出漂亮的加油动作,右手还竖起庞大的大拇指给我们看。简直就像个正牌的摔角选手一般。然后,司就维持那样的姿势,咧嘴一笑。 
快定,他那句话直接传到了心里. 
传到了我的心里。 

也一定传到了里香心里。 
“走罗!” 
“嗯,嗯! ” 
我们加快速度没命跑着。 
背后传来阵阵哀嚎声。 
“喂!别抓我的脚啦!” 
“不是、不是、可是……对不起!” 
“我说放手!快给我放手喔!” 
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 
“不是叫你放手了吗!” 
噗趴……! 
肉体碰撞的声音。 
咕呜……! 
司的呻吟声。 
“哎哟,放手啦!” 
“对不起、对不起!” 
喀唏--! 
啊嘎--! 
“真难缠耶!听不懂啊,那只手是怎样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啪嚓--! 
呜咕--! 
我没回头看所以不太了解详细状况,可是战况一定十分惨烈。每当听到沉闷声响和司的呻吟声时,我和里香就会更紧握住彼此的手。我全身上下莫名地充满着力量,里香一定也是如此吧。 
夜间出入口的正前方,停着一辆轻型机车。 
车上有两顶安全帽。 
司很清楚情况嘛,我边这么想边跨上机车,机车是司为我准备的。其实那是他哥哥的,司帮我硬拗来。 
跨上前方座位后,我尽可能将后方的空间腾出来。 
我指着后面说: 
“快上来。” 
我说着戴上安全帽。 
随即发动引擎。 
“要抓好喔! ” 
引擎传来“轰轰轰”的震动。 
感觉上有点像是心脏的鼓动。 
“这样行吗?” 
里香纤细的双手环绕住我的腰。 
十指在我肚脐附近紧扣在一起。 
她不可能有擦香水,但是闻起来好香。我的脖子感受到里香吐出的温暖气息,脑袋和体内似乎全都为之陶醉而发麻。 
心头小鹿乱撞。 
我不禁吞了口气。 
好想就这么回过头去紧抱住里香。好想将整张脸埋在她那美丽的秀发、柔软的颈子中。当然.别说现在没那种闲工夫了,而且一定会被里香海扁一顿的。多田先生,我边握着机车把手边想:真正的女生好棒喔。说真的,棒得不得了。 
那些色情杂志哪比得上呀。 
“走啰。” 
“嗯.” 
油门一催,机车特有的高亢声响激烈撼动着夜晚的空气。两个小小的轮胎驶上柏油路面,向前奔驰。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或许-- 
是朝着那拥有终点的永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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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回 


风很冷。我戴的不是全罩式安全帽,而是只盖得住头顶的那种。帽子上有两道绿色条纹,还写着“岛田建设”。总之,迎面吹来的寒风没多久就让我整张脸都冻僵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里香的手就交握在我肚脐附近。我可以清楚感受到那手臂的触感。背后感觉得到里香,还有里香的温暖。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 
夜里的小镇简直像死去般地寂静。惟一发出声响的,就只有我们这台机车的引擎。 
各种景物出现在我们眼前,紧接着又在下一秒倏地流逝:在夜晚的黑暗衬托下,一边“滴喀.’作响一边闪烁的红色信号灯;以诡异之姿耸立于路旁的电线杆.和那切割天空的无数电线;拉下铁门,毫无人气的商店街;倒闭数年的超市,玻璃碎裂的橱窗,散落于超市停车场上无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蓝白色月光-- 
那家超市的前身是家照相馆。 
都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我还在上小学时,父亲常叫我来买底片。父亲当时的嗜好是摄影。只有在玩相机时,那个笨老爸看起来才像个正正经经的人。 
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让我摸他的相机。 
“听好,别摔坏了喔。” 
他会这样叮咛着,一边将相机放到我小小的手中。 
在我战战兢兢的手中,那台Nikon单眼相机沉甸甸地感觉好重.我如今都还清楚记得当时那种触感。 
一骑过车站,我便叫道: 
“大概再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山脚下了! ” 
但是,真正出口的话听来却像是-- 
“搭爱代吸份中捉秀,揪刻洗刀司叫下了! ” 
我的嘴唇都冻僵了,没办法好好说话。 
“你说什么?” 
里香大声反问.带着全罩式安全帽的里香,嘴唇似乎没有被冻僵。 
“揪哭到了!” 
就快到了,我其实是这么说的,不知道她听懂了没。 
她似乎听懂了。 
里香点点头。 
我更使劲催油门。现在已经管不了什么超不超速了。反正我连驾照都没有,而且还两个人共乘这台轻型机车(注:日本轻型机车禁止搭载乘客)。没错,不管是哪种违规,只要被抓到就完了。所以我决定,既然如此只有尽速飙到炮台山方为上策。 
我一边提防里香被甩出去,一边骑进弯道。 
得慢慢减速才行。 
然而.没戴手套的双手整个都冻僵了,就在那一瞬间反应慢了半拍。感觉上,速度似乎快了点。心底同时窜起一阵凉意。糟了,转不过去。里香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手紧搂住我的腰。不过,总算还是顺利骑过了弯道。后轮滑了一下,还发出“揪嗯”的讨厌声响。 
事后才涌上心头的恐惧感,让我不禁倒抽了口气. 
里香大声喊叫: 
“你要小心点喔!” 
“我知道! ” 
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 
当我们终于抵达炮台山山脚下时, 事实证明我根本就不知道。炮台山也就是龙头山,是标高约一百公尺的小山,这里有一条直通山顶的步道,是条走起来颇为轻松的健行路线。然而,那条路并未铺设路面。机车是骑得上去,只是必须把速度压得蛮低的才行。 
身为当地人的我,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我见到碎石路出现在眼前时,就想着“好,到了。差不多该减速啰。”但是,冻僵的双手却无法立刻行动。 
不妙。 
碎石路越来越近了。 
我勉强想移动双手,却完全使不上力。我没办法用力握住煞车把手,只能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减速。结果。在降到预期速度之前, 我们骑的机车就一头冲进了碎石路。就在那时候,前轮迎面撞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铁定会上演精彩的前轮腾空特技! 





一眨眼,所有一切都反了过来。天与地、夜的黑与月的光--当我回过神时,整个人已被抛向空中。那瞬间真的是长到不行。咦,怎么会这样啊,我想。啊啊,翻车了,我想。里香不要紧吧,我想。得赶紧在空中接住里香,好保护她,我想。我另外大概还想了三件事后,便摔落到地面。当然,我也没能够在半空中接住里香。 
背部遭受撞击后,我有好半晌无法好好呼吸,只能边大声呻吟边痛苦打滚。 
当我好不容易起身后。便立刻开始寻找里香。 
只见她就跪在离我五公尺之处。 
“里香! ” 
我焦急地跑向里香。 
里香一看到我的脸,就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大叫: 
“大白痴!” 
“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耶!” 
“对、对不起!有没有受伤?不要紧吧?” 
“我不知道。” 
脱下安全帽后,里香慢慢站起来。她动动这、动动那,确认身体状况。虽然她的脸庞由于疼痛而皱成一团,可是各部位看起来似乎都还能活动。 
“好像没事,只是那一带好痛喔。”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心脏随后便狂跳了起来. 
里香左膝的睡衣布料,早巳被染成一片血红。 
“里香,膝盖!” 
“咦?” 
里香被这么一说,好像才察觉到自己的伤。 
睡衣裤管卷起来后,里香纤瘦的脚出现在眼前。她的膝盖上有个好大的伤口, 虽不至于到断裂的地步,感觉上像是撞击造成的肌肉严重撕裂。鲜血从伤口汨汩溢出,过于刺眼的大红色,让我觉得晕头转向。 
滴答,红色的鲜血顺着洁白的肌肤滴落。 
“血、血流下来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 
糟透了。 
烂透了。 
我实在是一个超级无敌大白痴。 
“不要紧。” 
然而,里香却这么说。 
她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条手帕,用来包裹膝盖。当然,就算这样血依然流个不停。 
但是,里香还是站了起来。 
“好了,走吧。” 
“可是……” 
“也没那么痛啦。” 
骗人。 
”裕一,是你自己说的喔。你说要带我去的” 
“.............” 
“难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 
里香的双瞳中蕴含着光辉。那或许和我体内蠢蠢欲动的奇妙力量,是属于同类的东西。 
“好,走吧。” 
我点点头,随即拖着脚步走向机车。 
机车倒在那儿。两个轮子凭空“喀拉喀拉”地转着.说不定坏掉了。 
我将手放上车把,打从心底祷告。 
(拜托,一定要动呀。) 
如果坏掉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在普通情况下,要让身体孱弱的里香走上山顶。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更何况,里香现在脚又受伤。 
届时也只能放弃一切,半途而废。 
并向亚希子小姐求援了。 
只要一想到这,腹中就仿佛有什么紧缩成一团。 
(动呀! ) 
我这么祷告,同时转动油门。 
砌嘎嘎嘎嘎嘎--! 
随着尖锐的声响,后轮劲道十足地凭空转动。不要紧。没坏掉。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我忍住手肘擦伤的疼痛,扶起机车。 
随后,和里香一起跨坐上去。 
“这次不要再摔车了喔。” 
“我知道。” 
我慎重地催油门,缓缓上路。 
路面上有汽车驶过所留下的胎痕,小石粒之类的障碍物比较少。我特别沿着那胎痕骑。不过。碎石路终究是碎石路。只要压到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机车就常会不稳定地左摇右晃。而每当这个时候,里香环抱我腰部的手就会更为使力。 
我刚开始以为她可能是因为害怕,才会紧搂住我。可是后来听到她的呻吟声,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是因为脚上的伤口会痛…… 
里香的伤或许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严重。千脆回去好了,这想法首度浮现心头。然而,我立刻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一定要想办法到山顶去才行。 
否则, 似乎我们未来的一切也会随之败得一塌糊涂。 
空中悬挂着半月, 
散发耀眼明亮的光辉。 
天狼星也在附近。 
每当道路转弯时。那半月便会跟着我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然而,月亮总是陪伴在我们身旁。 
道路两侧被包裹在一片深绿中。 
那是全然的黑暗。 
似乎只有我们前进的这条道路,才是属于人类的领域。 




我们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中,都默然无语,只管专心一意地凝视前方。眼前的并非普通的山路.而是我们的未来。那是倾尽全力前进、追求,然后终于能够掌握于手中的正确未来。 
后来,我想起了多田先生。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6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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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回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记得,应该是在全面谢绝会客的禁令尚未解除那时侯。 
当时,毕竟还不习惯住院生活,也还不会偷溜出医院,总之就是整个人闷到快发霉了。 
长时间待在病房中,觉得几乎快要窒息,浑身不自在。 
那里简直就是个牢笼。 
也因此,我想至少要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所以常跑到屋顶上。 
有一天,当我一如往常地到屋顶上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是多田先生。他坐在水塔旁的向阳处,那样子就像只晒太阳的大乌龟。 
他见到我便咧嘴一笑,果然笑得也像只乌龟。 
“小少爷。” 
他这么叫我。 
“你有女朋友吗?” 
劈头就是这个问题。 
多田先生一定满脑子都只想着女孩子吧。 
我顿时手足无措。 
“没……” 
或是-- 
“就是没什么机会……” 
我想自己当时就呢喃着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以前本来就不太有机会能和老爷爷交谈,总之对于该怎么和老人这种生物相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多田先生那时候一定在心底偷偷窃笑吧。 
“唉呀!那可怎么成。这样不是寂寞得紧吗?” 
“哈哈哈,是呀。” 
“那亚希子亲亲怎么样呀?” 
“什么?” 
听到他的惊人之语,我不禁这么出声。 
我那一阵子早就深刻体认到亚希子小姐的恐怖。再怎么说。我前一天才刚被她的点滴针剌了三遍耶。不仅如此.当我坐着轮椅玩的时候,就被她连人带轮椅整个翻过来.害我的腰摔得惨兮兮;不然就是在我一时好玩,把头伸进太平间偷窥时,被她用门夹住整颗头,凌虐一番。 
那个人啊.下手实在是不知道轻重。 
“……不必了。” 
我回忆起手腕、腰和头的痛楚,忧郁地婉拒。 
见到我那个样子,多田先生笑了。 
“别看她那个样子,亚希子亲亲也有她可爱的地方呀。” 
“可、可爱吗?” 
“嗯,可爱得很呢。” 
这老人到底是在说什么啊?难不成,在多田先生的故乡,“可爱”这个词有不同的含意。说不定形容“可憎”或“恐怖”的时候就会说“可爱”。 
“真是个好姑娘呀,亚希子亲亲。” 
“喔……” 
“我的初恋就是个像亚希子亲亲一样的女孩子呢。那时候还是日本零式战斗机,追着美国B29轰炸机飞的时代,对了,大概是昭和十七或十八年吧(注:西元一九四二、一九四三年)……” 
虽然, 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的多田先生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听着听着,也觉得那个故事还真不赖。 
多田先生的初恋(听说长得很像亚希子小姐),是地方望族村长的女儿--登米婆婆。不,多田先生当时也还不是个像乌龟的皱巴巴老头,而是个堂堂正正的青年--吉藏,所以那个登米小姐一定也很漂亮吧。 
总之,多田先生和登米小姐坠入了爱河。 
据说,那是一段激烈狂热的恋情。 
由于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样的爱情并不见容于当时社会,两人只好不断偷溜到神社后或马槽里幽会.以偷来的片刻温存抚慰彼此心灵,离别时总是泪眼朦胧、难分难解。听说年轻的多田先生就是拼着满腔热血。守护着与登米小姐之间的爱情。 
话说回来,像什么零式战斗机、竹枪、望族村长之女、登米和吉藏等,也曾经有过那种很不得了的时代呢。不过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听来还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许该说是瞠目结舌呢。像现在,哪还有什么望族村长呀。 
“但是呢……” 
如今已是满脸皱纹的多田先生说: 
“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了。” 
有一天,登米小姐嫁给了一名海军将校。 
那门亲事完全是由父母作主,女儿就这么被强嫁了出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个将校结婚第二天就到前线去了。听说他后来平安归来了,不过整件事还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如果他死掉的话。嫁过去时哭得昏天暗地的登米小姐要怎么办呢? 
不是立刻就变成寡妇了吗? 





“那次分别是我这一生中最难熬的呢!” 
我对多田先生的话,感慨万千地点点头。 
“恩.那真的是很难熬呢……” 
那故事实在挺感人的,害我当时都快流眼泪了。 
是的,那时候的我还不了解。不了解多田先生是个超级夸张的大骗子。如今回想起来,是不是真的有登米小姐这个人都还是个问号,就算真的有,我觉得也不是像多田先生听说的那种关系。 
这不就像是钓鱼的人常会把跑掉的鱼儿,说得比实际的还要来得大吗? 
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多田先生后来还这么说: 
“小少爷哪天如果也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可别迟疑,只管往前冲就对啦。而且呀,不能半途而废喔。男人啊,就应该有那样的决心才行。半途而废的活,到头来可是只会悔恨终生的喔。” 
或许,多田先生那时侯没能把心意传达给登米小姐吧,他可能是因为两个人身份悬殊而却步。然后,到了八十岁还在为那件事感到懊悔吧。 
当然,这都只是我单方面的想像罢了。 
“知道吗,一定要坚持到底呦。这样一来,不管任何事都能够迎刃而解的。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可就真是个头号大蠢蛋罗。” 
所谓的蠢蛋,指的是不是多田先生自己呢? 
话说回来,我身边的大人为什么总喜欢这么说呢? 
当时,我的脑袋里又回响起父亲的台词: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啦,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那时候还是秋天,空气还没这么冷。 
朦胧的蓝天在又高又远的彼端无限伸展着,云的轮廓暧昧不清,大概是因为前一天下过雨,沉重的空气感觉上有些潮湿,还带着些许水的气味。 
那是个会让人想吃秋刀鱼的秋天,那时候还很有精神的多田先生,如今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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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回 

在月亮时而露脸时而隐身地追随于我们身旁之间,简直像是所有一切早巳注定了一般,我在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逐渐放松油门。我缓缓地让机车减速,尖锐高亢的引擎声像是被笼罩于四周的寂静与黑暗吞没似的,归于无声。 
我脱下安全帽,同时吐出憋了好久的那口气。 
“怎么啦?” 
里香问我。 
我说: 
“到了。 ” 
“啊?” 
“就是这了,山顶。” 
那是个直径约二十公尺的空间。其上紧密铺满了蓝白色碎石.另外还停着好几辆车。 
引擎停止运转后.世界瞬间沉入寂静。 
由于是冬天.就连虫鸣都听不到。 
毫无路灯的山顶上,沉入完全的黑暗中,只剩银白色的月光孱弱地照耀着世界。 
“这儿就是山顶吗?” 
里香的声音透着沮丧。 
“山顶就长这样子呀?” 
月光照耀之处是个空无一物的停车场,大概和里香的记忆完全不同吧。 
我跨下机车说: 
“大概五年前施工整修后,现在这里就成了山顶。不过,其实还得再爬一小段路的。” 
“那里才是真正的山顶吗?’, 
“嗯。” 
“很远吗?” 
“不会呀,走吧。” 
我把安全帽挂在照后镜上,然后伸出手。 
里香握住了那只手。 
我们手牵手迈开步伐。身处深沉而寂静的森林中.我们俩人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里香慢慢挨近我的手臂。她现在正拖着脚步,睡衣膝部已被染成了一片鲜红.血似乎还没止住。里香的脸庞常会因痛苦而扭曲。但是,我们没有停下来。 
我们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类似兽径的羊肠小道中。 
伊势的冬天其实并不会很冷。因为,暖流流经纪伊半岛南部。可是,今天却非常寒冷。我们所吐出的气息没两三下就冻结了,仅剩那抹仿佛沐浴于光线中的白.在我们眼底与心底留下残影后,终于缓缓消逝。 
我们持续往前走。 
手握着手。 
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 
我们没有花多少时间,大概十分钟左右。如果里香 



的脚没受伤,应该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吧。当我们一拨开在冬天中同样保持鲜绿油亮的杉木叶片,眼前豁然开朗.有个空间刹那间跃入眼帘。那个开放空间比刚刚的广场狭小许多,充其量只有一半大小而已。这里因为没有整顿过,到处杂草丛生,周围树木随心所欲地伸展着枝干。 
我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真正的山顶了。” 




里香不断四处张望。 
往右。 
往左。 
再一次往右。 
接着再往左。 
终于。她的视线准确地停在正前方。那里蜷伏着一个黑色块状物体。她拖着脚步,朝那物体走去。我一语不发地跟在她后面。 
那个物体就是炮台。 
里香伸手覆住那古老的混凝土表面。 
“我看过这个东西。” 
“是和你爸爸一起来的吗?是这里吗?” 
“嗯。爹地那时候还把我抱上去呢。” 
我才在怀疑夜晚的黑暗是否在一瞬间消退时,整个世界已随即笼罩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簇拥于周遭的树叶,在艳阳下显得格外鲜艳,杂草长得又高又密,头顶上闪耀的太阳发狂似地洒落无限光束。那时侯是夏天。 
在发黑的大炮座台前,父亲与女儿并肩而站。两个人都汗水淋漓,父亲脖子上还绑着条毛巾。女儿则穿着一件看来很清爽的水蓝色连身洋装。 
那个女儿--还年幼的里香拼命伸出短短的手臂想搂住父亲,父亲将手伸进里香腋下,将那娇小的身体举向蓝天。里香很开心地笑着,那笑容像是会绽放光芒般灿烂。里香娇小的双脚总算构到混凝土的巨大台面。那是大炮座台。强烈的夏季日照直射古老的座台和里香.而其阴影则在地面上清楚勾勒出轮廓。风一吹,里香的细发便随之飘逸摆动,父亲则像是很刺眼似地眯眼凝视着里香,里香始终很开心地笑着。 
那幅幻想在瞬间消失。 
一回神,我又再度被冷冬的空气所包围。 
和里香在一起的,并不是她的父亲。 
而是我。 
“里香。” 
我暗自下定决心.如此说道: 
“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啊。可是……” 
“没问题的,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算个男人呀。” 
“啊--!” 
不等她回答,我便一把抱起里香。比想像中来得重。如果这么说出口的话,里香一定会生气吧。我凭藉着一股身为男人的意志力,把里香举上座台。 
“里香,用手抓住那边。” 
“唔,嗯。” 
唉,结果里香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了。 
我也跟着伸手抓住混凝土边缘,脚踩着壁面缺口,奋力爬了上去。 
一到座台上,整个小镇便一览无遗。 
“好漂亮喔。” 
“对啊。” 
好小好小,小不隆冬的城镇。 
全然封闭的世界。 
我只认识这个地方。 
有一阵子,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径自凝视着展现于眼前的小镇。像这样看起来,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呢。可能是因为沐浴在月光下吧,那简直就像梦境似地弥漫着缥缈的气氛。 
保留着火警了望台的奇妙老车站。 
在那前方的大型建筑物是文化会馆。 
也可以看见如今已完全没落的商店街拱廊。 
车站那一头的河流因月光照耀而反射着银色的光芒。 
而小镇正中心,横亘着好深好深的黑暗。 
是神宫的森林。 
“裕一。” 
里香终于说, 
“啊?怎么啦?” 
“谢谢:” 
“怎、怎么了啦。” 
听到她道谢。 我感到有些慌张。这还是我头一次从里香口中听到像是‘‘谢谢’’之类的话。我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当下严阵以待: 
然而,里香极其率真地展露笑容。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啊?” 
“死掉的心理准备呀。” 
她仍挂着一抹率真的笑。 
“这样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死掉了。”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正坠入黑暗的万丈深渊。我此时才终于察觉,所有的一切全都搭错了线。脑中浮现里香站在屋顶的模样。 
“我好想再去那里看看喔。” 
里香当时是那么说的。 
“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我那时侯并没有深思所谓“心理准备”的意思。 
只管暖昧模糊地听了进去,只看到蕴含于那声响中某种肯定而积极的部分。大概就是接受危险手术的心理准备吧。也或许是坚持求生的心理准备吧。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里香是为了坚定死亡的心理准备,才到这里来的。 
放弃生存的心理准备。 
我凝视微笑的里香。一边起身。虽然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我这么一路努力拼命、给司添麻烦、甩掉亚希子小姐,到头来却让里香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半月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闪耀着光辉。 
“爹地那时候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情呢?爹地也是在这儿……” 
她的话语方歇。 
有什么从里香双眼滚落。 
那东西包裹着月光,一边闪闪发亮地从里香柔软的面颊上滑落。那无止尽的光珠就这么溢了出来。呜咽声从里香口中逸出。里香的泪中一定隐含着各种意义吧。父亲的死、同游此地的往事、自己的心脏、手术-- 
里香如今或许再也无法独力承受这一切的一切了。 
我把手放到里香头上。 
无法言语。 
只能轻抚她飘逸的秀发。 
一而再、再而三地抚摸着。 
里香将身体靠了过来。我已经停止了思考。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我紧紧抱住里香的身躯。整个人埋在我手臂中的里香,比我想像中娇小多了。 
那样的娇小让人感到分外凄凉。 
半月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闪耀着光辉。 
那光芒照耀着我们。 
风一吹。里香的头发便随之摇曳。那一根根发丝反射着银色月光,闪闪发亮。我隐约闻到洗发精的香味。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里香就这么不停地哭泣着。 
“神宫好大耶。” 
“对呀。可是,所谓的伊势神宫还有另外一个喔。” 
“咦?怎么说?” 
“车站前的是外宫,另一个嘛……你看,就是那边,那边不是有一区很暗吗?真要说起来,那一边才是真正的伊势神宫,叫做内宫。” 



我们坐在大炮座台上,远眺小镇。同时天南地北地闲聊。虽然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还是开心不已。 
“为什么同样的神社会有两个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啰。” 
“这样不会让人家搞混吗?” 
“或许吧,总之那两个地方都是伊势神宫。” 
“真是莫名其妙。” 
哭过一场后,里香变得很有精神。只不过,她的双颊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悲伤痕迹。每每注意到这一点时.我就会想起将里香抱在怀中的感觉,想起她那副娇小的身躯。 
“欵.裕一。” 
“嗯?” 
“你为什么会带我到这儿来呢?” 
里香双眼还是湿湿的。 
“偷溜出医院,又惹那个护士生气,不是会很惨吗?” 
真的是惨兮兮。回到医院,一定会被亚希子小姐杀掉的。只要一想到这,体内便冷飕飕地直发凉。 
即便如此.我在里香面前还是乐观地说: 
“我爸他以前跟我说过,要好好地保护女生。” 
事实上,并非如此。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啦,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正确而言,应该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竟然如此坚定地谨守父亲的吩咐。 
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热。 
“喔~~真是个说话很有道理的爸爸呢。” 
由于四周一片黑暗,似乎没被里香识破。 
我的睑应该已经涨红了吧。 
“才不是哩。我爸很过分喔。又喝酒,又赌博,以前真的是烂透了。” 
里香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注意到我微妙的表达方式。 
“以前?” 
我尽可能干脆地说出口。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喝酒喝到身体都搞坏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半夜跑出去玩,要回来时司曾这么说过: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明知道那个叫做里香的女生那么任性,裕一还是愿意奉陪呢?” 
当时.我故意打断了司的话。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 
我很清楚那家伙想说什么。 
里香和我的父亲都去世了。那种氛围、那种相似的某种因素牵引着彼此。因为,所谓的“父亲”早为“亡者”所取代,再也无法常伴左右的事实,同时寄生于我俩之中。 
那时候,我并不想承认。 
正因为我那个笨老爸,我对里香才会产生吸引力。 
正因为我那个笨老爸,里香对我才会萌生牵挂感。 
我完完全全不想承认。 
我从小便始终憎恨着父亲。因为每当父亲做出什么事来,总会害母亲哭泣。那时候应该也有什么所谓的“恋母情结”吧。总之,对于年幼的我而言,父亲就和敌人没两样。 
然后,就在我具备与之抗衡的力量前,那个敌人竟然就这么干脆地撒手人寰。 
根本就是个打赢了就溜的家伙。 
父亲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罗,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不折不扣的笨老爸。 
自己随随便便地就那么死掉了,哪有资格来指挥我啊。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带我来的呀。” 
微笑从里香脸上消失。 
莫名地。 
她的表情看来有些遗憾。 
“裕一是因为同样没有爸爸,所以才会带我来的呀。”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喀恰”一声,和司抱着小猫咪来找我时,所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大概是齿轮往错误的方向滚动的咬合声音吧。 
她误会了。 
里香似乎对什么事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虽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事,又或许是不想去搞清楚。但是,没错,总之就是搞错了。如今,似乎有什么即将从手中摔落。 
我拼命想补救。 
我紧抓住她的手。 
“不、不对!跟那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爸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也不是这么说……是我……” 
非得传达出去才行。 
你搞错了。 
刚开始的确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爸爸。都拥有相似的氛围,所以才产生兴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只是因为那样,才做这种事的。我不会因为那样,甚至敢惹亚希子小姐气到抓狂,而跑到这儿来。 
而是更、是的,是因为存在于心底深处的某种…… 
“我是……我……” 
“裕一?” 
“我……” 
“咦?” 
怪了。 
我感到头昏脑胀。 
异常沉重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现。一直以来驱使着我行动的那股力量,似乎在忽然之间消失无踪。我感到自己跪了下去,视野随之倾斜。虽然膝盖突然撞上座台,我却不觉得疼痛。里香叫着我的名字。而那声音逐渐离我远去。 
我的记忆只到此为止。 
意识随后便“噗嗤”一声地完全中断。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7 | 1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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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不复记忆的话语 


前来拯救我们的是亚希子小姐。 
当亚希子小姐从司的口中得知我们的目的地飞奔而来时,里香正想把不动如山的我拖下山。我像个死人动也不动,而里香则是抽抽搭搭地浑身是血,总之情况听说是一塌糊涂。就连亚希子小姐也不禁当场脸色铁青。 
为了司的名誉.我还必须在此特书一笔。那家伙在亚希子小姐恍如恶鬼般的拷问下,还死撑了两个小时以上,坚持不供出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后来因为我们迟迟未归,他在不安之余,最后才终于吐露实情。司那家伙还真不是盖的呢。 
结果。我和里香所获得的自由,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而那两小时的代价,还真是太高了点。 
之前。病情原本就已经逐渐恶化的我,由于仍然毫无节制地胡来,因此,肝脏又被搞坏了。听说,情况恶化到和我刚人院时一样糟,至少得休养一个月才能出院。 
这样等于宣判我必须在医院里过年了。 
"真服了你耶,身体糟成那样怎么还动得了啊。" 
主治医师似乎相当惊愕地说。 
由于惊愕过度,后来还笑了。 
而他背后的亚希子小姐则是气得青筋暴露。 
总而言之一一 
我大概有一个礼拜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体倦怠的很严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体温持续徘徊在三十九度附近,一天到晚不断接受各种点滴注射。世界似乎因身体的热度而扭曲,在那让人无法分辨是梦境或现实,微微扭曲的世界中,我回想并思考了好多好多事。然而,我的所思所想也都被三十九度的高温熔蚀殆尽。 
我想,大概有那么一次曾在梦中和父亲说过话。 
父亲以不太高兴的语调,命令年幼的我去帮他买底片。"听好罗,要买TriX四百的喔"。我点点头,用力握住他交给我的五百圆硬币,像只活力十足的小猴崽子一般冲出家门。我在耀眼的阳光中笑着。我似乎很开心似地边笑边跑着。那情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在那个时期应该已经对父亲恨之人骨了呀。 
唉,那只是个梦,不代表全都是真的。 
我也在梦中和里香说过话。里香和我像那天晚上一样也骑着轻型机车。里香的手环抱着我的腰,紧抱着我。我们就这样永无止尽地持续往前奔驰。 
"别摔车了喔!" 
里香以带点怒气的声音说。 
我悠哉地一口答应。 
"都说知道了嘛。" 
然后,为了想吓吓里香,我故意忽然加速。里香"啊!"地发出罕见的可爱惨叫声后,旋即朝我安全帽打下去。 
"你这个白痴!" 
虽然被K了,我还是很开心地地笑着。虽然是在梦中.不过我那时才总算察觉,自己好喜欢里香发怒的声音。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有抵达什么地方吗?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当我终于动得了的时候,立刻就背着亚希子小姐.偷溜出病房。 
身体又沉又重,连走路都很吃力。 
虽然医院里好多老公公和老婆婆,可是他们看起来都比我有精神多了,个个像乌龟一般快速走过我身边。更令人懊恼的是,大概有三个老爷爷在"超车"后,还转身对我咧嘴一笑。看来,老奸巨猾的老人还不只多田先生一个。 
虽然,我都快被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气到喷泪,但是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怨得了谁呢。 
"呼--" 
我花了十分钟,才总算走到里香的病房。 
我敲敲门。 
没有回应。 
惨了,说不定是去做检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根本就是白跑一趟了。x的,亏我还专程跑到这里来呢。 
--我才在这么想的时候,门被使劲地一把打开。 
"大白痴!", 
里香一看到我的脸,便怒吼道。 



"请问一下。" 
我正躺着。 
在里香的床上。 
当然,里香并没有一起躺着。她坐在折椅上,眼神媲美亚希子小姐般凶恶锐利地瞪着这边。 
"为什么要这样啦?" 
"你是病人啊。" 
"你才是吧?你的病明明就比我还严重呀--"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真的很受不了你耶。" 
里香以真的很受不了的语调说。 
"裕一,你根本就还不能下床吧。真是个大白痴。" 
"我都说走这么一小段路不要紧的嘛。" 
"不行。" 
"可是--" 
"不行。" 
"那个--" 
"不行。" 





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说不行,所以我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白天的医院吵吵嚷嚷,听得见各种声音。"婆婆,那样很危险的喔",不知道是谁这么喊着。"啪答啪答"的急促脚步声来自护士。护士一天到晚总是脚步急促。隔壁病房传来电视主播的声音。"那么,今年也逐渐接近尾声了,美仓酒房这儿正为了准备在伊势神宫新年首度参拜时,每年照惯例提供的甜酒而忙得不可开交……" 
在神宫喝甜酒时,酒里头放了大量的姜。我实在不懂那些人是在想什么,总之酒里的姜多到会让喉咙感到刺痛。每年都会想以后不要再喝了,但是隔年又会忘记,照旧把酒喝下肚。 
"喂。" 
我下定决心这么说: 
"我不是因为我爸那件事,才带你到炮台山去的。" 
是的,我毅然决然将这话说出了口。 
我发高烧躺在床上的那一个礼拜,持续不断思考的就是这件事想传达,却没能传达出去的话。在丧失意识前想要说出口的话、不论如何。都必须尽早传达出去的话。 
然而,里香她……啊? 
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裕一,你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来的吗?为了这个,还特地跑一趟?" 
什么嘛,竟然是这种反应。 
"那就是说,裕一你什么都不记得啦?" 
"咦?什么意思?" 
"就是、唉唷、那个、你在炮台山昏倒……的时候。" 
里香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里香这个样子。 
而且,她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逐渐转红。 
"唔,你倒下后、那个、就是、不是就……说了吗?" 
"……我是不是有说些什么?" 
"嗯。" 
里香已经是满脸通红。 
"说了。" 
那是说了什么? 
我根本就问不出口。 
我的脸也慢慢热了起来。手心因为发汗而变得湿濡。整个胃都冒到了喉咙附近。 
我到底说了什么? 



答案仍然是个谜。 
因为,三分钟后我就被闯进病房的亚希子小姐押上轮椅,带回病房去了。 
在抵达病房前,亚希子小姐持续怒吼着: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呀你!你这家伙,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随便活动。怎么听不懂呢?你的脑袋一定是空空如也的吧!思.一定没错。就像千瘪的青椒一样,一敲下去就会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她说着就真的敲敲我的头。 
虽然没有"噗噗"声,倒是发出了"咚咚"声。 
即使如此还是痛得要命…… 
会敲病人头的护士,很常见吗? 
"我在昏倒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我这么一问,亚希子小姐立刻"噗嗤"一声笑出来。 
"为、为什么笑啦?" 
"咦--?你不记得啦?" 
"我果然有说什么.对吧?" 
我问了好几次,亚希子小姐就是不肯告诉我。 
她只是一边咧嘴嘻笑,一边反复说着: 
"啊呀,真好呢。" 
或是-- 
"年轻就是不一样耶。" 
或是-- 
"好羡慕哟。" 
我到底说了什么? 



所谓的"年轻",代表那句话的确很不得了。 
当我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后,身体便恢复神速。 
就这样,在炮台山事件两周后,我的高烧已完全消退,同时也暂时从亚希子小姐的监禁解脱。不过,当然还是禁止偷溜出医院,顶多也只能在医院内散散步罢了。 
我在那散步途中,常会顺便到里香病房去。 
里香还是老样子,任性得不得了,总对我颐指气使的。而我呢,很窝囊的只会唯唯诺诺地言听计从。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乐在其中。可能是因为我天生就是狗奴才个性吧。 
里香在身体状况不好时,情绪也会变得很糟。 
每当那种时候,光是看到脸色惨白,陷在床铺中的里香,就会让我感到心痛不已。任何人都能清楚看出。她的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而里香大概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吧。有一天,里香忽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说,死亡就是邻居。只要一闭上双眼。就能感觉到那家伙始终站在身旁。它不会威吓也不会召唤。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只是一直一直那么乖乖地等着,可是又绝对不会消失不见。我很清楚的,它始终都在我身边。说不定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呢。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去了。" 
我无法了解这样的感受。 
因为,就算我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应该也不会死。 




所以,当时我只是沉默以对,然后陪在她身边。希望能藉此让同样如影随形的死亡,尽量离里香远一点。 
我祈祷。 
随时随地,不论任何时候。 
(拜托别把里香带走--) 
我总是如此重复着。 
我以前的愿望是离开这个小镇,住进大都市,融入汹涌的人群中.见识各种事物,虽然偶尔可能也会想大哭一场,或觉得自己窝囊,然而和故乡的平稳生活比起来,还是要好上千万倍。 
现在。我还是那么想。 
只不过,我如今所拥有的暖意同样比那样的梦想更为真切、强烈。只要能够触及那股暖意,即便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总是祈祷着。 
(拜托别把里香带走--) 
如果死神真在我眼前现身,我一定会把它海扁到不成"神"样,再也爬不起来为止。可惜我就是做不到。 

有一天晚上,我在熄灯时间前,一如往常地到里香病房去。 
"裕一。" 
里香一见到我就说: 
"你也真辛苦耶。" 
那感慨良深的语调,让我提高了警觉。 
这次又要干嘛了? 
是不是"去帮我买面包啦",还是"好渴喔,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呀"。里香她那个人啊,就算我问"要买什么果汁".她也绝对不会回答,不然就会说什么"裕一决定就好了"。然后,一看到我买回来的东西,又会说什么"我不要这个,去买别的来啦"。 
唉,我这个人啊,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呢? 
"又怎么啦?" 
我做好心理准备,正想起身。 
然而,下一瞬间从里香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你根本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地照顾我的。" 
"怎、怎样啦,干嘛这样说啊?" 
"本来就是啊,我都不知道可以活多久。说不定明天就忽然不见了呢!真的真的很可能会那样的喔。我可要事先说清楚,在我身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好事,只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那就是事实。 
在我手心中闪耀的宝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落。不论我多么使劲地紧握双手,不论我在心底矢言捍卫到底,或许一回神终究只会发现那宝石已在我的脚边摔得粉碎了。 
里香当时在笑。 
在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后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 
我根本说不出"没那回事"之类的话。 
里香很明白自己的命运。 
她也已经放弃了一切。 
那一天,到炮台山去的那一天,她就下定决心。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我颔首。 
"那样也不要紧……"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其实,应该多用些各类词汇,向里香传达我的心声。然而,窝囊的是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我一抬头.发现里香正紧盯着我,笑容已从她脸上消失。里香那时所浮现的神情,代表着什么呢。我搞不太懂,然后又再次低下头去。 
远方某处传来亚希子小姐的脚步声。 
虽然同样是护士特有的"啪答啪答"声响,亚希子小姐的步调却总会有些紊乱。 
一定又在生气了吧。说不定才刚对某人大发脾气过呢。 
亚希子小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正好在那时,里香开口道: 
"我可能会动手术。" 
我被这出乎意料的话吓了一跳。 
"咦?但是,可以吗?手术不是很难吗?" 
她"嗯"地一声点点头。 
"不过,不动手术的话,生命只会越来越短而已。" 
"………………" 
"听说如果动手术的话,至少还有点希望。"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半晌。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然后,里香又轻声补了一句"多亏裕一"。 
里香刚刚所说的"心理准备",和在炮台l山所说的"心理准备"是不一样的……我有好一阵子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那时候,里香是这么说的。是"做好死掉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里香如今口中的"心理准备",却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所做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决定接受危险的手术。 
这么说来,那所谓"心理准备"的意义,在某个时间点上早已经改变了。 
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 
我虽然也想知道,可是因为害臊,所以也就决定别知道了。 
里香面红耳赤。以容易害腰的里香而言,那样的表现或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而我呢,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唔,嗯。" 
像这样满脸通红地支吾其词,也同样是我的极限了。 
为了掩饰彼此的尴尬害躁,我们两人有志一同地望向窗外。 
远处可见神宫的森林。 
远处可见炮台山。 
半月如同那一夜般地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同样也闪耀着光辉。 
那光辉淡淡地照耀着我俩。 

最后还有一件事。 
多田收藏全都堆在我的床下。有时我的狐群狗党来时。还会顺手带一、两本回去。那些东西如今已被改称为戎崎收藏。 
当然,这事对里香是完全保密。 
这还用说吗。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8 | 11 楼
doraemon_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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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 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 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内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内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 “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 纺


录入:  校对: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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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8-07-02 00:28 | 1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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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全套...最喜欢的轻小说,没有之一

只为你的笑容...
顶端 Posted: 2008-07-02 01:36 | 1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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